“尊者他老人家怎会管这些?”男人的声音很耳熟,明显是在敷衍,“我对你自然真心,只不过我娶的那位,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南华闵仙尊的侄孙女,我若变心,闵仙尊岂不要先砍了我?”
“总之你不能不管我!”
“你别急,待我稍后禀过父亲,求他老人家与闵仙尊说情,好不好?”
“闵老儿算什么,我君父也不怕他!”
“你一向最温柔体贴的,如今当着这么多人闹,岂不招他们笑话?”男人放软语气哄她,“大会过后再说。”
“你又骗我!”
“怎么会,三日后你在这里等我,我必定带你走。”
女子纵然怀疑,禁不得男人许多好话,终究还是答应了。
见一个爱一个,哄人的更不是好东西!重紫匆匆走了段路,正努力平复心情,无意中就听到这段对话,男人不难认,正是青华宫那位卓少宫主,女子除了织姬再无别人。
原来他叫卓昊?
重紫向来禀持“不干己事不开口”的原则,谁知她最近脾性大变,见到这场景竟莫名来气,忍不住脱口道:“他哄你呢,你别上当了!”
花丛中二人同时转脸看过来。
“她是谁?”织姬神色不善,质问卓昊。
卓昊认出她,挑眉不答。
好心提醒反遭怀疑,重紫暗骂这织姬坏了脑子,更为自己变得口没遮拦而着急,转身就要溜。
织姬哪里肯罢休,上来拦住她:“你是谁,你怎认得他?”
重紫奇道:“卓少宫主大名远扬,放眼仙门谁没听过,谁不认得?”话里已带了三分讽刺。
织姬被噎住,半晌看卓昊:“她说你哄我,可是真?”
“家里那位来了,”卓昊忽然皱眉,“我先避过,你替我挡着,别说我在这里。”说完隐去身形。
织姬与重紫同时转脸看,果真见两个女子一前一后匆匆走来。前面那个重紫认得,是冷冷的师叔闻灵之,后一个正是方才宴席上所见到的那位卓少夫人闵素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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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素秋冷冷道:“闻灵之,你给我站住!”
闻灵之回身:“卓少夫人这是在命令我?”
“是你挑拨我夫妻二人?”
“我只说了事实,何来挑拨。”
闵素秋怒视她,手上白绢几乎要被狠狠拧断。
闻灵之并不在意:“当初难道不是你放出万劫残魂的消息,引重紫前去探视,害她丧命?我向来只喜欢让别人背黑锅,如今却替你背了这么多年,说出真相,你该谢我才是。”
听到自己的名字,重紫有点傻,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是在说谁,暗暗吃惊,听闻灵之话中意思,难道师姐的死竟与这位卓少夫人有关?
凭心而论,重紫并不喜欢那个师姐,可真有人害过她的话,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此,秦珂便会理你?”闵素秋冷笑。
“同门叔侄之别,卓少夫人的意思我不明白,”闻灵之淡淡道,“有小辈在,我劝夫人言语谨慎些,方不失身份与体面。”
闵素秋也是气糊涂了,这才发现不远处有人,丈夫常年在外拈花惹草,因此本能地厌恶美丽少女,看到重紫先皱眉,再看她身旁那女子,登时大怒,顾不得闻灵之了:“织姬!”
织姬显然不怕她,扬起俏脸挑衅道:“老妖婆,你叫我做什么!”
闵素秋道:“卓昊呢?”
织姬恨不得将卓昊藏到只有自己的地方,哪里肯说与她:“他在哪里,连你都不知,我又如何知晓。”
闵素秋冷笑:“不要脸的贱人,勾引别人丈夫!”
“是你自己长得丑,又这么凶,当然看不住他了,”织姬毫不示弱,转转眼珠子,故意气她道,“靠玉还丹驻颜,修了三十二年才得仙骨,哪里配得上卓昊哥哥,他现下后悔得很,说娶错了人,恨不得打发你回去,还说这辈子只爱人家一个。”
仙门夫妻得仙骨时间不同,为了外形般配,晚得的常用名贵丹药保住青春,这种事原不稀奇,更无人在意,可闵素秋是个多心人,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如今被她说中痛处,急怒之下,上前就要扇她巴掌,织姬早有防备,侧身躲开,抬手拔下玉钗,化作短锥去扎她。
大约是女人形象天生代表着美与善的缘故,打架风度可差远了,二人抓扯一番,很快使上术法,把个梅林扰得好不热闹。
重紫在旁边看得无言。
此事罪魁祸首原该推卓昊,毕竟是他先哄骗织姬,而非织姬主动勾引他,就算没有织姬,他照样会找上别的女人。
这位卓少夫人表面看着柔弱优雅,宴席上身份摆得十足,想不到动起手来,狠劲丝毫不输织姬,织姬看似凶恶,实际出手很有分寸,并无真正伤人之心,反倒是卓少夫人,一心往织姬脸上招呼,分明是想毁其容貌,好在织姬术法不弱,这才没出事。
卓少宫主跟师姐提亲,如今却娶了她,师姐的死看来很遂她的意。
人间有句话是,咬人的狗不叫,会叫的狗不咬人,这样一个女人会背地算计,毫不稀奇。
重紫原本同情她失去丈夫的爱,可如今知道她与师姐的死有关,再想到方才她看自己的眼神,怨恨威胁都占全了,一时再无好感。
眼见两个女人打起来,重紫也不担心,现放着个长辈在呢,于是过去作礼:“闻师叔。”
闻灵之微嗤:“为男人变成这样,可怜么?”
重紫愣了下,识趣地不答。
闻灵之转身离去。
重紫也没精神继续观战,打算返回宴席,低头走在小径上,她不知不觉开始回味闻灵之这句话,竟大有感触,只觉心里有许多事,难以言尽,难以出口。
“重紫。”一柄折扇拦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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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少宫主?”重紫连忙止步,含笑作礼,心里暗叫倒霉。
“原来你便是那个重紫,”卓昊拿扇柄抬起她的下巴,“怪道秦珂当时不告诉我,可惜了一副好相貌。”
只怪自己多嘴生事,重紫理亏,气势跟着矮了几分:“我不明白卓少宫主的意思。”
卓昊丢开她,轻声:“这副相貌,实在是……不配叫这名字呢。”
没有比这更恶毒的话了,重紫大怒,想也不想便冷笑道:“我自然不及师姐,可惜她再美再好,死了没几年,卓少宫主不是照样娶了别人?”
倜傥笑意凝固在脸上,仿佛被雪冻住。
察觉不对,重紫害怕了,转身欲逃,手腕却陡然被他扣住,疼痛难忍,饶是作法抵抗,那汹涌的力量仍险些令她叫出声。
剑眉微竖,眸子里满是冷厉之色,卓昊淡淡道:“你倒说说,她有什么美,有哪里好?”
重紫没好气,叫起来:“我哪里知道,放手!”
“不知道?”卓昊冷笑,手腕上力量反而又加重几分,“我对她怎样,为她做了多少,她又是如何对我……”
想不到他会这么激动,重紫忍痛,更加疑惑,难道事情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夜深,雪落得大了些。
风雪中,那双眼睛似曾相识……
重紫望着他片刻,忽然垂眸:“对不起。”
卓昊愣住。
长睫低垂,似有湿意,盖住妩媚凤眼,整张脸明艳之色顿减,美得可怜,看上去竟有点熟悉。
轻易失态,这便是缘故?相同的名字,可惜说这句话的,不该是她。
“怪不得尊者会收你。”手缓缓松开,他轻叹了声,再不看她,大步离去。
重紫望着那背影发呆。
“回去吧。”
“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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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宴席上察觉她表现异常,洛音凡已经怀疑,只当是喝多了酒,见她许久不回,又怕她一个人乱跑出事,越发担心,故离席前来寻找。
重紫想起那杯酒,别过脸。
小徒弟安然无恙,洛音凡便不说什么,转身往回走。
重紫越发气闷,追上去拉住他:“师父!”
在赌气呢,只因为没喝她的酒?洛音凡半是好气半是好笑,再看她一副着急说不出的模样,不禁责备:“越大越胡闹,还不随我回去!”
刚碰到那手,重紫便觉体内似有道热流窜过,心头一粒潜藏已久的种子正在发芽,蔓延,开花,全身血液也跟着发起热来。
走了几步,发觉那小手滚烫,洛音凡一惊,立即停下来细细打量她。
重紫绯红了脸,紧紧咬住唇。
洛音凡更加惊疑,忍不住开口问:“重儿,你……可有不适?”
语气中的温柔与关切,驱散了她所有的理智,对与错,伦与礼,所有的顾虑都被心底汹涌的情潮彻底击败。
重紫抬脸望着他:“师父。”
轻轻的声音与素日大不相同,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软,媚,好象熏风过池塘,无声惊起涟漪。
洛音凡愣住。
远处,歌声乐声、大笑声、劝酒声依稀飞来。
疏林小径,寒梅枝头,一盏半月形明灯高挂,灯影里,她倚在他臂上。
鬓角优美,小脸莹如玉,双颊飞红云。眼尾斜挑,含羞带笑,眼波微横,婉转妩媚,竟是风情万种。
红唇娇艳非常,似一朵雪润的鲜梅,看得人情不自禁想要去采撷,伴随轻喘,白色烟雾呵出,一片薄而晶莹的雪花被吹得重新飘起,迅速融化,散发出一丝暧昧。
心神一凛,洛音凡失措地移开视线,半晌才又重新低头看她,不动声色:“重儿?”
熟悉的呼唤点燃体内火苗,开始燃烧,重紫有点难受,有点兴奋,颤抖着,情不自禁朝他怀里移去。
薄唇微抿,有霜雪之色,与他的人一样冷清,可是他能用最温柔关切的声音叫她“重儿”。
想要怎么做?她不知道。
手指纤长莹润,如几管玉葱,拉起他一缕长发送至唇边,羞怯,又放肆。
不喜欢卓云姬,不喜欢有女人靠近他,她会嫉妒,他不知道,他去修补通道的时候,她有多担心!他喝卓云姬的酒,却不接她的!她是他最疼爱的徒弟啊!
“师父!”微露嗔意。
曲线完美的胸脯半贴着他,随呼吸剧烈起伏,小脸仰起,委屈的,热切的,期待的,离他太近。
小嘴轻吐热气,混合着梅花香,温柔地在他鼻端萦绕。
洛音凡沉默片刻,抬手往她额间一拂。
重紫顿觉头脑昏沉,身体似失去了骨架,软软地倒在他怀里。
洛音凡单手抱着她,自袖中取出个小玉瓶,倒出一粒药丸,迟疑着,最终还是喂给了她。
“师兄?”
“多时不曾与你喝酒,方才竟寻不见人,怎的一个人出来了?”虞度缓步走来,看着他怀中重紫,惊讶道,“这孩子……”
“小孩子不知节制,想是喝醉了,我先送她回去。”
虞度含笑点头,不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