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的汉白玉台阶上映满了室内明亮的灯光,扭曲的人影在门口被拉得很长。
沈怿是亲王,底下没人敢动他,两边的侍卫只能左右站着。他神情倨傲地走下来,脸上看不出半点惊慌,淡然得像是闲庭信步。
三公主就在离他不远处掖手而立,秀眉高高挑着,很是鄙夷。
沈怿一面往前走,一面斜过眼来看她,唇边含了抹不屑的笑。
胡同里的桂花香味变淡了,倒是地上铺着的落叶越来越厚。
紫玉不得不每天扫上两遍,据说言家的新宅子已经买好,眼下正雇人修葺,等言书月出嫁前就搬过去。她期盼着去了那边自己的活儿能少点。
书辞正坐在桌边看书,望了眼窗外,然后把书本合上。
已经三天没见着沈怿了,不知为何,她总感觉街头巷尾冷清了很多,那种肃杀的气息有别于秋季的萧瑟,氛围说不出的荒凉。
下午言书月来找她去戏楼听戏。
一进门,台子上锣鼓喧嚣,热闹得很,楼下满满当当全是人,唯有楼上还空着几张桌,书辞提着裙子上楼梯,抬头便和安青挽对上了眼。
和前几日愁眉苦脸的表情完全不同,今天的她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春风满面,轩轩甚得。
瞧见书辞,安青挽貌似很愉悦,歪头冲她露了个挑衅的神情。
“都说风水轮流转,几天前看我那么求你,你想必很高兴吧?”
书辞莫名其妙,垂眸想了想,“怎么,你不用嫁给肃亲王了?乐成这样。”
“我当然不用嫁了。”她支着下巴,有些得意,“你家王爷眼下自身难保,大理寺那边还在审呢,都被撤职了,我爹爹才不会让我嫁过去。”
书辞立时骇住,第一反应便是去看紫玉,后者也是茫然,摇头表示自己不知情。
“他被撤职了?为什么?”
安青挽不以为意:“我怎么知道为什么?要么是冲撞了圣上,要么就是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总而言之,你们言家攀上的这棵大树不顶用了。”她抚掌轻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可怜可怜。”
书辞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随即转过身,走下了楼。
她从不知道原来亲王也会下狱。
记得以前沈怿说过,他只要不谋反,没人奈何得了他。
莫非……他真的谋反了?
也说不定安青挽只是拿这话吓唬自己,一路走出戏楼,书辞叫了一顶轿子赶到王府。
朱红的大门紧闭着,连门房也寻不到,更别说高远了。
以往怎么都会有几个守卫,不至于冷清成这样,意识到事情或许真的不太妙,她于是折返去北镇抚司。
这种锦衣卫扎堆之处书辞一向不敢靠近,此刻只能拿出那块玉牌找晏寻,门前本有两人拦着,见到晏寻的信物又不敢怠慢,便先让她去院中等候。
书辞垂首在屋檐下打转,咬着下唇等了半晌才看见一抹大红的飞鱼服从里头出来。
“晏大人。”
“书辞?”晏寻正打算出去,见她在此不免感到意外,“怎么了?”
“你知道王爷的事情么?”书辞拉住他衣袖,模样很焦急,“他现下怎么样?”
“王爷?”他迟疑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应该在大理寺。”
“真的出事了?”书辞问道,“我能进去看他吗?”
晏寻犹豫片刻,“他身份不一般,可能不太好办。”
“你可不可以通融一下?嗯……或者,帮我瞧瞧他也好?”
晏寻有心无力,还是摇了摇头:“此事不归锦衣卫管,我插不了手。”
书辞为难地皱起眉,“连你都没办法……”
不欲使她失望,晏寻仍宽慰道:“你别担心,他贵为王爷,再坏也就只是这样了。大理寺查不出什么结果来,最后还是会放人的。”
她狐疑:“当真?”
晏寻在她肩头上握了握,“你先回去,我替你把高远找来,有什么事你可以问问他。”
沈怿毕竟是皇亲国戚,不能真将他同其他犯人一般关在牢中,吃住上依然有优待,充其量也就是软禁。
四下静谧,他坐在床边,一只脚踩在床沿,手搭在膝盖上,低垂着头静静沉思。
不多时,门外忽有人进来,吱呀一声,听脚步不像是个练家子的。
沈怿懒散地抬起眼皮,那人披了件黑色的斗篷,罩着兜帽,几乎遮住大半张脸,待看清对方的容貌时,他带着讽意笑了笑。
“稀客。”
黑衣人并不与他计较,寻了个位置缓缓坐下。
“你不用这样,我是来帮你的。”
沈怿倚在一边儿,将他这身装扮打量了一番,淡声道:“你已与肖云和联手,这会儿还来说帮我?帮我尽早上路么?”
“我并未与他联手,你误会了。”简短的解释完,那人颔首说,“皇上也不是要杀你,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想出兵打戎卢。”
沈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这么做,只是为了一个借口。”
“什么借口?”
“革职的借口。”黑衣人轻轻一叹,“现在京城里所有的内军都由你掌控,此前又出了西南小国联盟之事,唯有你出面才能摆平,试想一下,整个大梁几乎是由你撑起来的,肖云和又被禁足,朝廷里没人能牵制你,他心中自然慌。
“此时你若想趁机夺权,于他而言必然是场硬仗。”
沈怿听完就轻笑了一声,别开脸,似有不屑。
黑衣人皱眉深深注视着他,“你,就没想过取而代之么?”
沈怿不答反问:“怎么,试探我?”
“……不是。”
若说之前,他对此毫无念头,眼下经沈皓来这么一出,他还真有一点想法了。
不过也就一点,转瞬即逝。
“无论如何,你且放心。”见他良久不答,那人倒也没想追问,“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他神色认真,一字一顿,“总有一日,会助你重掌兵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