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咬住嘴唇,不住点头。
黛玉轻摇小扇,笑道:“今日不过小游,午后便能回来,雪雁虽然顽劣,却也懂分寸的。”
紫鹃到底按捺不下,怕雪雁照顾不周,拿了件薄披风,正准备交予雪雁手中,却见雪雁像见了什么熟人似的,脸上嘻嘻笑着往车舆后方的几名侍卫那边走。
“……姑娘,这位哥儿我先前在大理寺见过的!”雪雁指着其中一人,向黛玉笑道。
黛玉已在车上坐好,听雪雁一说,便撩起帘子往后方看——那人年纪不大,锦衣白马,一身利落短打,腰边挂了只小小的玉雕狸奴,竟然是秦钟案公审当日,在大理寺见过的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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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宫又比入京更要严格些,一路上光是停下来盘问查牒的便有五次,数不清进了多少道门,黛玉一路细看,这宫城是四方四正的,比高耸阙楼更高的是绵延不尽的朱墙,深居其间的人犹如身处牢笼一般,孤独得无人可解。
车舆缓缓停下,夏言在外面说:“请薛宝钗、林黛玉二位姑娘下车,改乘软轿。”
宝钗一路上凝神聚气,闭着浓长的羽睫养神,终于到了下车时,黛玉才发现她扶着小珰的手竟在微微发抖,显然是紧张了。
软轿没有帘子,由四个小珰抬着走,黛玉便能四处打量宫中景象。
过了朱门便是一带势如游龙的清河,白玉石阑上挂着各色风灯,河边的诸树新发绿意。绕过前殿,便是深深内宫,各殿皆有庭院,除了别无二致的琳宫桂殿、金窗玉槛,余下皆看不真切。
走在一旁的太监显然是个有品阶的,紫红曳撒上绣了祥云纹样,向宝钗和黛玉介绍道:“当今皇帝勤勉朝政,正直壮年,虽有除了贤德妃娘娘外,另有嫔妃三五个,却始终没有诞下子嗣。”
宝钗与黛玉对视一眼,讶然于宫中宦官竟大肆谈论帝王私事,只好略略颔首,垂下眼皮,不敢多言一句。
六宫俱是巍峨,凤藻宫又格外别致,黛玉和宝钗携手迈入宫门,元春从后殿迎出来,扶住正要躬身行礼的二人。
“这里没有外人,都是自家姐妹,不必拘礼,”元春头上别了朵牡丹绒花,穿了件日常的明黄色圆领宫袍,绣着飞凤的图样,拉着宝钗和黛玉往软塌上引,柔声道,“坐罢。”
黛玉坐定,方抬眼四处打量,只见凤藻宫中陈设素净,没有过分奢华的气息,软垫锦帘都是半旧的,乌木小几上放着几样汝窑的天青色茶盏,食盒里不过寻常蜜饯果脯,黛玉心中暗暗纳罕,尝一尝茶水,也不过是去岁的龙井。
宝钗先微红了脸颊,她今日特意装扮一番,反倒与这凤藻宫格格不入了。
只听元春笑道:“昔日得老祖宗教导,不可过于铺张,如今在这见不得人的地方,无数人盯着看着,更要百般留神,妹妹们颜色正好,穿鲜艳些才好看。”
黛玉听她说话,喉头语间似有微微涩意,便提着胆子抬眼小心打量,果然见元春眼角浮起赤色,颊边有一道粉痕,仿佛刚哭过不久一般。
“今上已恩准,你们二人今后可以时常来伴我,这深宫实在太寂寞了,”三人说了几句闲话,笑了几回,元春便眼角泛红,叹了口气道,“可惜迎春探春惜春三个才学平平,不过这样也好,若是能嫁入寻常人家,也好过这样的日子。”
“娘娘心中若有苦处,与我们姊妹说说,或可解心头忧愁。”宝钗恬淡地笑。
“罢了……说与你们听,也没什么干系,”元春屏退周遭宫嫔,脸上还是笑着,一双眸子却递出泪意,“去岁先皇后怀子,那本是今上的第一个孩子,自然期望颇高,哪知尚未足月,便受了惊吓,诞下死胎,先皇后却也因此事抑郁而终。”
黛玉宝钗早已听贾府众人论及此事,只好轻叹一番世事无常。
“……此后宫中便再也没传出妃嫔有孕的消息,年前我被封为凤藻宫尚书,又加封贤德妃,协理六宫,且不论宫中上下,单单是今上,便对我抱了很大的期许,我上月似有喜讯,然而仅是用了半盏御膳房送来蔷薇露,便来了月事,”元春柳眉紧锁,“我现在竟不敢再与其他嫔妃私下说话谈天,更不敢用他人呈上的事物了。”
黛玉蹙眉问道:“娘娘可将此事告与今上或宗人府了?”
元春轻轻摇头,只道:“怕此事连今上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