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张司直有点晃神，这位向来清冷孤傲的少卿大人竟然笑了。

若是细细回想，自从扬州回京城来，便偶尔能看见阮廷玉面上流露出温情之色。张司直走出偏殿，轻轻晃了晃脑袋，回望窗纸中透出的泥金烛光。

泥金的光落在阮廷玉清瘦的脸颊上，待秦钟一案的卷宗全部整理完毕，麻纸装入尘封的卷轴时，他玉白的眼底已有蛛网般的嫣红血丝。

窗外雨声未歇，阮廷玉放下手中墨笔，起身慢慢走到窗前，窗外是深不见底的夜色，雨水打湿庑廊下的朱色阑干，冰凉而沉重地淌过青石铺就的地砖。

夏言就坐在廊下，怀中一只躲雨的狸奴，正在将睡未睡的打盹之际，回眸对阮廷玉道：“少卿早些休息。”

阮廷玉点点头，他的头是昏昏沉沉的，人极困，思路反倒越清晰，寅时将至，更漏再点滴片刻，便是要往宫里去的时候了，他索性饮了盏极浓的武夷岩茶，拉开桌下小屉，拿出个未裁的信笺来。

并刀轻裁，桌面上落了层细密纸灰，阮廷玉轻轻吹去，方将一张黄纸抽出，对着烛光展开细读。

那信上寥寥数字，走笔苍劲有力，乃阮达礼亲笔所书，不过是老生常谈，希望他听从族中安排，尽快调任去刑部，他兄长阮廷曜婚事在即，行事务必藏愚守拙，不可遮蔽兄长锋芒。

阮廷玉匆匆看过，轻叹一口气，面上一丝波动也无，便那纸角放到灯火上烧了。

珊瑚一样的金红色填满整间房室，纸灰却化作黑色的飞絮，软弱无力地飘到阮廷玉脚下。

金红火光、微雨湿乱、黑灰蝴蝶，是今夜，也是在阮府的雨夜，更是铁槛寺与黛玉独处的雨夜，心头涌起的不明情愫叫他头晕目眩，他索性趁着这头晕目眩，往桌上铺了大张的素馨纸，笔头饱蘸过浓墨，挥洒而下，一气呵成，便是一首他不记得在何处读过的小词。

情似游丝，人如飞絮。泪珠阁定空相觑。一溪烟柳万丝垂，无因系得兰舟住。

雁过斜阳，草迷烟渚。如今已是愁无数。明朝且做莫思量，如何过得今宵去。[1]

只听得方才还在庑廊下看雨的夏言轻扣门扉，唤了一声：“少卿，贾府宝玉公子下午遣仆人送来一张拜帖，落在前堂走廊上，方才扫撒擦洗的才发现……说是因凤藻宫贤德娘娘即将省亲，宁荣二府建了座好大的省亲花园，如今园中各处建筑刚提过名字，细微之处仍待修葺，故请公子过府一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