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光线斜斜地从薄透的窗户纸投进来,一种平和的暗金色,将屋外廊下袭人、晴雯、紫鹃、秋纹等丫鬟的娇语声隔绝开。
黛玉站起身,见宝玉将脸转回去,半晌也不说话,便轻轻叹口气,走到房门前,伸手要去撩开那织锦的帘子。
只听得宝玉用极低极小的声音讷讷道:“林妹妹,你若前世是草木,我便与你结下木石前盟,往后也再不同这些姐姐妹妹们顽笑了,好不好?”
狻猊香炉飘出丝丝缕缕的青烟,将他的语声荡开,黛玉凝眉,分明是一字一句听清了,却仍是背身对着宝玉,雪色裙脚无一丝波动。
良久,静默的屋室里终于有了声响,宝玉听见衣裙布料窸窣的声音,他紧闭着眼抬起头,待睁开眼时,黛玉已经走出去了,只剩下织锦门帘幽幽晃荡。
往后几日,宝玉更以称病为借口,干脆躺在床上不起来了,学业由此荒废,贾政发了几回火,甚至要亲自进宝玉房中,将他捉来一顿好打。奈何贾母和王夫人舐犊情切,哀哀地拦在宝玉床前,贾政无可奈何,只能作罢。
黛玉便也没再去过学堂,那塾掌先生所教不过《四书》《五经》并些仕途之道,她先前在扬州都已通读一遍,遂在家中依着性子读些杂书,或是去宝钗探春等人处说话,如此又过了几日,便到了元宵节前。
因春节前,元妃就遣人送了信来,因她被选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今上恩典,准许她于元宵节当夜回贾府省亲。
府中上下早已开辟了新园子,眼下几近竣工,借着春风,宝玉也逛了好几回,身心由是大好,在贾母处见到黛玉时,倒只是在脸上浮起讪讪的笑。两人心知肚明地将那日宝玉的话抛却脑后,浑当他日常胡吣一般,再不提起半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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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雨夜。
暮冬的雷崩裂出一声低吼,风中雨水绵密,冷雾像一团无形的湖水,整个大理寺内外已是一片沉寂。
张司直看了眼伏案疾书的阮廷玉,便剪了灯花,换过更漏。哔剥轻响间,铜嘴里滴下点点水珠,与兽首屋角里滴下的雨水交相辉映。
“少卿,夜色深了,我家中妇人还……”张司直犹疑地说道。
“还在等你用晚饭。”阮廷玉停笔抬头,唇角勾起温润的弧度,道,“别让家人久等,早些回去罢,剩下的卷宗我来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