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宅子隐在层层绿意里,傍着浅塘,图的是清净。
林黛玉作为林如海的嫡生长女,自然聪慧非凡,很快便超越了学堂里所有同龄的孩子,林如海遂聘请了贾雨村,来家中教黛玉读书习字。
偏偏黛玉又有了些不同于寻常女子的爱好,爱钻研些听讼决狱、雪冤禁暴的奇闻异事,林如海贾敏倒也听之任之,长久以往,这林黛玉竟帮衬着府尹破了好几件悬案。
天色完全黑了,管家的吴大给黛玉开了门,悄声说:“姑娘怎么才回来,老爷夫人等好久了。”
黛玉蹙眉疑道:“今儿是怎么了?”
吴大接过黛玉手中书卷和面纱:“昨晚京都来了一封信,夫人叹了一天的气,眼下桌椅饭菜都摆好了,都在醉花厅里坐着呢。”
京都来信,莫不是那从未去过的外祖母家?
黛玉带着些许疑惑,顺着抄手游廊迈步走入醉花厅,果然看见父亲林如海和母亲贾敏面带愁容地坐在桌边。
林如海公务繁忙,难得回家,晚饭通常是贾敏和黛玉在自己房中随意吃了。
今晚摆出如此郑重其事的场面,显然两人有重要的话同她说。
“爹,娘,我回来了。”黛玉坐在下首,先给父母倒了茶,林府也有伺候吃饭的丫头,但林如海讲究事必躬亲,不喜让人随侍。
“唉,回来啦。”先说话的是林如海,朝女儿温厚地点了点头。
“玉儿,这道碧涧羹,快尝尝。”贾敏拿起黛玉的碗,盛了一晚浓稠鲜美的羹汤放在她面前。
黛玉拿起瓷勺,舀了一点送入口中,这是菠菜碎和牛肉末炖煮的汤,汤面上点了麻油,醇厚不失清雅。
“玉儿,好喝吗?”贾敏柔声问。
“好喝!”黛玉抿下汤羹,笑得眉眼弯弯。
“以后若是想喝了……”贾敏话锋突然一顿,花蕊般的长睫毛一颤。
“夫人!”林如海举到唇边的酒杯停在那儿,声音不大不小,语调虽然温柔,却有几分威慑力。
贾敏眼眶罕见地红了红。
林如海放下酒杯,拍了拍贾敏的手,然后看着黛玉道,“玉儿,你也不小了……你母亲家中有一位公子,比你略大几岁,据说是个富贵无双衔玉而生的,你外祖母昨夜来信,有意让你搬去贾府中小住几日,正好也去京都见见世面,若是能与这位宝玉公子情投意合,便也是一段佳话。”
“我……”黛玉放下瓷勺,低着头搅合碗中汤羹,油色映着桌上灯中火光,晃得目眩。
“你外祖母家都是很好的,”贾敏按了按眉心,“若不愿意,也不会逼迫你什么,就当是去游玩……等你父亲有空了,我们就去京城看你。”
离家北上,或许对大部分女子来说都是一桩苦闷,可对黛玉而言,虽然要与父母和自小长大的这座扬州城相去千里,可那京城是如此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必然有更多疑案等她一一破解。
“既然爹娘已经决定,那我便听从安排,有雪雁在,二老不必挂虑,”黛玉分别给林如海、贾敏盛了碗碧涧羹,笑道,“玉儿不在身边,您二位也要多注意身体。”
当晚桂花浮玉,月满天街,夜凉如洗,黛玉和雪雁收拾了几件常穿衣物,几册常读书卷,那本最常看的《疑狱集》放在包裹最上层,方便路上随时取阅。
这一夜,林如海贾敏翻来覆去,林黛玉满腹心事,阖府上下自是无眠。
*
扬州城门下只有一条古道,马滑霜浓,西风吹得面摊上的布幡猎猎作响。
大理寺司直张澜清要了两份阳春面,面摊小贩为人实在,满满地浇上了一整碗虾籽汤,热气蒸腾,险些洒出来。
张司直小心翼翼地将面碗端到桌上,又从笼里挑了两双木筷,用热茶水烫过了,才整整齐齐地摆好,向坐在对面的青衫公子说:“面好了,寺丞快些趁热吃吧。”
那青衫公子生得丰神俊朗,举手抬足气度不凡,乃当今寒水阁大学士阮达礼次子、大理寺五品寺丞阮廷玉。
只见他微微点头,神情漠然,苍白似雪的手指却只捏住了面前茶杯,端起放下,喉头滚动,轻抿一口茶水。
张司直叹了口气:“寺丞倒也不必忧心至此,这龙须面硬而不生,软而不烂,自京城走了趟扬州,能吃上这碗面也直了。”
“倒也不是,吃不惯扬州菜罢了。”阮廷玉垂下眼帘,意兴阑珊地摩挲手指上常年写字留下的薄茧,“回京的船可订好了?”
张司直没回答。
阮廷玉一抬头,却见张司直双目直直地盯着前方城门。
顺着张司直的目光望去,城门下停着辆别致小巧的马车,车边站着个穿淡绿春衫的女子。
那裙衫虽古朴素净,却能看出衣料质地颇佳,鬓边也只插了支且末料的白玉簪,雕刻成芙蓉花的样子,随着她一行一动,似乎有青涩而幽暗的香气随风传来。
她正在和身边的小丫鬟说话,转过脸来时,能看见面上覆着一层柔纱。
“怎么,那位姑娘你认识?”阮廷玉问张司直。
“好像是扬州名侦探林姑娘,”张司直收回目光,低头嗦了口面汤,才小声说,“巡盐御史林探花家的小姐,前几天那桩难倒了扬州府尹的案子,便是这位林姑娘破的。”
“哦?”阮廷玉放下筷子,望向黛玉登上马车的淡绿背影,寒冰一样冷冽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兴味。
这样身姿柔媚的女子,竟会破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