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扬州,没过中秋。
午间虽然闷热,但到了近晚饭时分,风甘凉凄楚,像夹了瘦西湖的水,醒了瞌睡人的眼饧。
东关街边,府衙门口围了三圈人,俱是寂静无声。
这桩酒垆掌柜翠娘被毒杀的案子已经审了一天一夜,府尹挠秃了鬓角,仍无头绪。
“林姑娘来了!林姑娘来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骚动,那方才还在打瞌睡的赵老汉一把抓紧了钱婆子的手,站酸了脚的孙小娘已搂住了李相公的腰,周小妹瞪大双眼,连手中的蜜果子落到地上也未发觉。
只听堂后传来翻动卷宗的声响,紧接着,女子的声音传出来,纤细温润的一把嗓子,却冷清如刃,仿佛能破开千层寒冰:
“……如此看来,那夜唯一有时间把砒|霜放进了翠娘碗里,并逼着她喝下去的真凶就是你,翠娘的官人,张二壮!”
公堂上一片哗然,府尹精神大振,狠狠一拍惊堂木,那名叫张二壮的男子膝盖酥麻,面色铁灰,已然跌倒在地。
撑了一天一夜,他本以为自己能逃脱死劫,可这位林姑娘扔下的如山铁证,由不得他负隅顽抗。
“张二壮,你可认罪?”府尹又拍了下惊堂木,气势很足。
“认……认罪……”张二壮颤着嗓子嗫嚅,一张糙脸上都是泪,“可是真的不怪我……都怪翠娘她长得好看,那些买酒的总调戏我配不上她,我……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莫要再辩解,杀人便是杀人了!”府尹厉喝一声,示意衙役掰起张二壮的下巴,逼他直视前方,“押入大牢前,犯人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什么好说的……”张二壮抹了把脸,恨恨地朝站在堂后的身影望了一眼,“我以为我已经做得天衣无缝了,没想到还是被林姑娘看出来,林姑娘真是通天的本事啊。”
“你只因夫人貌美便心生歹意,做下这等混账的事,还指望逃过法网?”那位林姑娘顿了顿,低低开口,振聋发聩,张二壮竟反驳不出一个字来。
“押下去吧,明日问斩。”府尹长舒一口气。
差点就让这真凶张二壮逃脱了,还好就在最后关头,大名鼎鼎的“扬州名侦探”林姑娘伸出援手,可真是他的救星,他的贵人啊!
不管怎么说,今晚得庆祝一下,先去醉月楼剖两个螃蟹,再饮它两杯温酒。
人群散去,庭院碧苔红叶遍,凉风吹进公堂,带起几瓣飘香的桂花,撩开了女子遮面的柔纱。
周小妹弯腰拾捡地上蜜饯,落在最后,起身时正好对上那张极美的脸。
那美是脱俗的,绝不艳丽,不会叫人心生歹念,却让人见之失魂。
“林姑娘生得可真好看!”周小妹看得痴了,发出幽幽感叹。
“在哪儿?有多好看?”已经转身的人群又围了上来,朝公堂方向望去,可方才还立在那的身影却已消失不见。
“快说说!林姑娘破了这么多案,我们还没见过她真容呢!”孙小娘掏出一个糖人,哄周小妹赶紧说。
“像……像画上的人!不对,比画上的更美!脸是很白很白的,像府尹案上的瓷瓶一样透亮,眼又生得特别黑,像学堂先生用的墨,整个人呢,像是会发光一样,是……是下了凡的仙女,是会走路的霞光。”周小妹抱着糖人回神,有些语无伦次。
“你这话说的,和没说有什么区别?”孙小娘愤懑不平地弹了下周小妹的脑门,“这么好的机会,被你白白浪费了,要是方才是我亲眼看见就好了。”
“换你亲眼看了,怕也形容不出更好的!”周小妹哼了一声。
公堂外议论纷纷之际,扬州府衙的后门开了一条缝。
一个身量纤细的女子头戴面纱,脚步轻快地溜出来,身后跟着个更为瘦弱的小丫头。
细细看去,那小丫头虽然长得一团孩子气,足下却极利索,似乎有轻功傍身。
这一主一仆两名女子,便是当今扬州城风头最劲的官家小姐,探花郎林如海与荣国府幺女贾敏之独生女,人称扬州名侦探的林黛玉林姑娘,和她的贴身丫鬟雪雁。
“姑娘,咱们这是去哪儿?”顺着府衙后街右转,沿湖小路不宽,雪雁亦步亦趋地跟着黛玉。
“去集市,昨儿我路过书坊,掌柜的说今天最新一卷《疑狱集》便要到了。”黛玉只露出一双眼,朝她微微一笑,“那案子写得很有些意思,作者名字也带了个玉字。”
“好罢,早上出门时夫人可说了,今晚她亲自下厨做碧涧羹,可别太晚了。”雪雁小声道。
“不碍事,这条路最近。”黛玉回过头,衬得一池粉塘烟水澄澈如练,“再说有你护着,我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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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影飞转,毒辣的太阳绕过集市,竟比早些时候更热闹了。
书坊人不多,黛玉显然是熟客,掌柜的远远见了,便直接打开柜门,从暗格摸出厚厚一卷书,笑问:“林姑娘,这《疑狱集》写得真有这般好?价格倒是不便宜,这扬州城啊除了您,也没旁人订过。”
黛玉双手接过书,道了谢,雪雁忙拿出荷包,往掌柜的面前排开一粒崭新的银锭。
“是不便宜,不过的确写的好,”黛玉翻阅几页《疑狱集》,珍重抱在怀里,“作者当真是个有七巧玲珑心的人。”
“我虽是个卖书的,写书人的事,我却不懂。”掌柜的笑出了一口白牙,“不过名侦探说的好东西,必然是好东西……新一卷出来了,我一定提前和您说。”
“那便多谢掌柜了。”黛玉礼貌地点了点头,这才朝着林府方向走去。
探花郎林如海是扬州人士,早些年娶了贾府的小姐,又领了巡盐御史的差事,便在扬州城文峰寺边盖了座府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