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孤尾鱼冷眼看两人对答,面上波澜不惊,心底却掠过讥诮冷笑。
端木翠这是……
想把展昭支走,然后与自己作生死之争?
很好,符合仙界对阵绝不殃及凡池之鱼的第一准则。
基本上,无可厚非,除了让他感觉不舒服。
他已经不舒服了很多年,他不愿意见到别人舒服的活着、顺利的行事,在他眼皮底下玩一些自以为是的小把戏。
所以,他适时地开口了。
“如此说来,上仙是愿意与我结盟?”
“结盟?”端木翠觉得好笑,“我只是作壁上观,眼不见为净而已。”
“人世间黑与白之间,或许有大片荒芜的地带可供上仙择取,但是仙界与魔道对阵之所,却没有什么明哲保身不趟浑水的立足之处。上仙既纵魔,心已成魔,谈什么作壁上观,眼不见为净?”
展昭默然,眼角余光处,他看到端木翠的身子战栗了一下。
但是她很快又绷紧了身子,脊背笔直如无法撼动的松。
“你说的没错,”端木翠平静道,“今日我既已决定不插手此事,道心便已沦入魔道,无谓再以上仙自居。”
顿了一顿,又自嘲般道:“更何况,我原本就没什么道心。”
声音很轻,温孤尾鱼却似被震到了,有一瞬间,一股无法名状的喜悦自四肢百骸缓缓漫溢出来,封印周遭的炽焰热度逼人,却只让他觉得温暖。
“你终于发现这一点了,”连他自己都未察觉,自己的声音已然柔和下来,“上仙,我真怕你在瀛洲的漫长岁月中忘记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和那些抱着道家典籍夸夸其谈的修真之人一样,活到后来,一样酸腐一样面目可憎。我之所以一直坚持认为可以争取到你,是因为我了解你是什么样的人。那么,上仙,你愿意同我结盟了?”
“无所谓。”端木翠的声音懒散下来,“你知道的,我并不热衷。”
温孤尾鱼笑了:“你这副姿态,倒是越来越像你原本的性子了,凡间讲究歃血为盟,我们不如也效法行事?”
端木翠眼帘轻抬,看似不经意地瞥向温孤尾鱼所指的方向。
其实,即使不看,她也知道他指的是展昭。
“冥道妖兽众多,随便择取一个都可以,何必一定要牺牲展昭?”端木翠口气并不十分强硬。
“那是因为,此时此地,我二人成魔,妖兽为妖,展昭或许是当下唯一干净正直善良的事物了。虽然这些都让我憎恨。”
温孤尾鱼居然作如是说。
无耻的人或许非常无耻,但那不代表他内心深处没有良知的标尺——唯一不同的是,那标尺从不附着在他的行为上,价值如同古玩,闲暇时摩挲于掌中把看,然后束之高阁。
温孤尾鱼对展昭突如其来的认同似乎让端木翠颇为受用,仿佛温孤尾鱼夸的并不是展昭,而是自己一般。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端木翠笑的非常好看,眼眸中浅浅地溢着别样温柔,她还是头一次如此发自内心的附和温孤尾鱼,但是她的目光很快就黯淡下来。
“只是,我不忍心下手。”
“何劳上仙下手?”温孤尾鱼显示出绅士般的体贴和好不识趣的自告奋勇,“上仙不介意的话,在下愿意代劳。”
端木翠不答话,身子却微微侧了一下——无异于为温孤尾鱼直取展昭性命让出了一条康庄大道。
展昭忽然开口了。
“端木,我想跟你说两句话。”
温孤尾鱼皱了皱眉头,不悦清楚地写在了脸上。
端木翠很是抱歉地朝温孤尾鱼笑了笑,柔声道:“死囚上路前都有酒肉相送,就让他说两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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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在理,理字当头,温孤尾鱼也反驳不了什么。
况且,端木翠的眼神和语气都足够温柔,带着请示般的小心翼翼,这一点多少让他有点飘飘然,以至于压伏下了内心深处不断膨胀的对端木翠反常之举的怀疑。
展昭上前两步,停在端木翠身前很近的地方,或许太近了,迫得端木翠不得不仰起头来看他。
他们从未如此认真的打量过彼此,尽管两人已经熟悉到闭上眼睛也能想出对方的模样,今日的容颜其实也与平日无异,或许还更安静更平和些,展昭稍嫌湍急和不安的心绪也因着这安静慢慢和缓下来,端木翠的眼神澄澈非常,没有畏缩没有歉意,却透出坦荡的清明,这清明如同铺出一条笔直的路,直直通到他的心里。
展昭微笑了一下,那些想说的话忽然像苍白的泡沫一般撇去,轻飘飘没有分量。
顿了很久,他缓缓低下头来,附于端木翠耳边低声道:“端木,接下来,都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