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公孙策经过游廊时,见到展昭室内透出烛火微光来。
推门进屋,展昭正坐在案旁沉思,案上放着打好的包裹和佩剑巨阙。
“展护卫,还没有休息么?”
展昭微笑:“先生还不也是一样。”
“明日就要随大人前往文水,还有些文书未曾收拾,”公孙策话锋忽的一转,面上透出笑意来,“怎么,像王朝他们一样,得了端木姑娘的消息,反睡不着了?刚从他们那边经过,他们也还未睡,在猜测文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要劳动端木姑娘大驾。”
展昭勉力一笑,眉宇间却笼着一层不展之意。
公孙策心中咯噔一声,却也素知展昭习性,知他若不愿说,再追问也是无益,心中暗暗叹气,道:“你早些休息吧。”
转身行不得两步,就听展昭轻声道:“公孙先生。”
公孙策一怔,回头看时,展昭立于桌边,面色甚是踌躇,良久才道:“公孙先生,我有些担心端木姑娘。”
公孙策不解:“端木姑娘久无音讯,今日总算有了消息,前往文水之后便可与她汇合,你反担心她?”
“虽说得了她的消息,但越想越觉不对,她若真的没事,为什么自己来不了,反要托刘老七送状书?就算……就算一定要托刘老七送状书,为什么不能当面同他讲而要托梦?而且,她甚至没有时间去寻银钱给刘老七,以至于要把王朝他们送她的东西交给刘老七典当,甚至……甚至连状书都如此草草写就……”
公孙策愈听愈是心惊,忍不住道:“展护卫,你想到了什么?”
展昭一愣:“想到了什么?”
旋即摇头,低声道:“没有想到什么,也不想去想,待到了文水,也许……”
也许什么?展昭没有说,公孙策也没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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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着规矩,依然是包公微服,御猫先行。
马不停蹄,披星戴月,两昼夜的功夫,已到文水。
文水县的确不大,只城中央的主街些须热闹些,往两旁去便是稀稀落落的住户,再往外走便是出城的荒道了。
那城墙,说是城墙,不如说是道幌子,黄泥夯成一人多高,多处豁了口,进城时,展昭就亲见有小儿在城墙破口处爬进爬出,玩闹不休。
守城的官兵应是四个,有一个倚着墙垛子打盹,有两个争色子争的面红耳赤,还有一个……
展昭四下观望了很久,才确定那在城门口烤薯的亦是守城官兵之一,果然守门增收两不误。
想必是天高皇帝远,政令不举,号令难行,连带的一干官员兵士都疏懒麻木起来。
晌午时分,展昭牵着踏雪,沿街缓行。
文水县甚少见到如此温文尔雅谦和有礼且面目生的如此俊秀的男子。
因此上,展昭并不知道,有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缩在屋里,偷偷将窗子掀开一角,飞红了脸儿,对他品头论足,其中不乏一见御猫误终身者。
期间,展昭也曾试图在街边卖烧饼的姑娘那打听些什么,哪知话没说几句,那姑娘的头低的越来越厉害,后来竟把夹烧饼的铁叉一扔,跑了。
这位姑娘也未免太害羞了些,最后还是展昭动手,用铁叉将那些烧饼一个个从火灶中取出,免得烧焦了。
日暮时分,展昭入住悦来客栈,下榻在端木翠之前住过的同一间客房。
一天打听下来,他几乎可以断定梁文祈被杀必有蹊跷,多半是王家起了悔亲之意,假收妖之名行杀人之实。另外,端木翠十有八九是在王大户家失踪的,因为当日不少人亲见有个打扮不俗的美貌姑娘进了王家,其后却不见出来。
至于悦来客栈这边,可以推知当时端木翠是一人独行,并没有带同细花流门人,但端木翠失踪的当晚,细花流门人忽然如逢敕令,也不顾夜静更深,全部离店而去。
“我当时很纳闷,”悦来客栈文水分店大掌柜追忆道,“这么晚了,出了文水县,周遭百十里地都没有落脚的地方,他们能去哪?”
他们能去哪?
这也是展昭要搞清楚的问题。
当晚亥时初刻,展昭一身黑衣,夜探王大户宅院。
说是夜探,不如说是夜逛更贴切些,王大户家倒是请了几名护院,只是长的壮些吃的多些而已,个中并无练家子,而且文水县也不流行使用狗来看家护院,展昭先还小心翼翼,后面便在宅院之内很是显眼的晃来晃去,也不是没被人发现,有个老眼昏花的管事的就很是趾高气昂地冲着展昭大吼:“再不去睡觉,就扣你工钱。”
展昭没说话,那管事的从鼻子里重重哼一声,双手叉着腰走了。
待他走远,展昭才轻声笑道:“要扣我工钱,你说了不算。”
正轻笑间,忽听背后脚步声响,展昭心中一动,疾步闪入暗影之中。
就见一个披着棉衣的下人,抖抖索索地急急跑至墙边,将裤带一解,放起夜尿来。
此人正是李三。
却说李三小解完毕,通体舒畅,虽说冻得哆嗦,依然一边哼着小调一边系上裤带,忽的颈间一凉,正想开口骂是谁这等促狭,一低头看到亮晃晃的剑身横在面前,吓得立马又激出几滴尿液来。
就听那人沉声道:“你们家姑爷是怎么死的,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速速从实招来。”
李三的确是个厚道的后生仔,心眼实诚的很,果然事无巨细,从实招来,连自己当日衣饰如何搭配,早餐吃了几个馒头喝了几碗馍馍汤都絮絮叨叨描画个没完,展昭不得不多次提醒他说重点。
说到那陌生女子已然气绝时,展昭握住剑的手蓦地一抖。
这一抖,那剑就在李三的脖子上划拉了一道,当然,只是轻轻的一道,但是李三不这么认为,他认为身后的人要对他痛下杀手,于是他杀猪一样的惨叫起来。
如他所愿,不少屋子亮起了灯烛,但是还没等救兵开门露面,展昭已然带着他越过了院墙。
落地之时,李三的眼是直的,勾勾的那种直,腿是软的,筛糠似的那种软。
“那个姑娘,你们把她葬在什么地方?”
“城……城……城西乱葬岗。”
“带我去。”
于是带他去。
开始,李三像是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有一段时间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于是他狠狠掐了几下自己的大腿。
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之后,他偷偷打量了一下身侧的男子。
要求李三带自己去乱葬岗之后,这男子就未曾说过一句话,夜色太浓,看不清他的脸色,黑暗中,只觉他的背挺的很直,也许,挺得太直,接近僵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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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亮火折子,四下打量一番,乱葬岗并不像之前所想的那般杂草丛生白骨处处,这多少让展昭舒了一口气。
“哪一个是那位姑娘的?”
李三瑟缩着上前,伸手指了指两座新坟中的一座。
展昭沉默许久,俯下身子,低声道:“端木,得罪了。”
李三只觉得刹时间眼前剑光纷乱,紧接着覆坟之土满头满脸扑将过来,忙不迭的掩面后退,再睁眼看时,见展昭正执着火折子看着穴中的棺材出神,俄顷伸手叩了叩棺盖,向李三道:“这棺材是你们家老爷备下的?”
李三点头:“老爷说姑爷虽是妖,但总算翁婿一场,这姑娘被吓死,到处寻不着她家人,王家总是脱不了干系,因此上都备了棺材发丧。”
展昭低声道:“你们家老爷有心。”
因着是薄皮棺材草草入葬,棺材周遭也没有钉上铆钉,展昭犹豫许久,方才一手掀开了棺盖。
李三先时想着人都死了这许久,虽说天寒地冻尸体不易腐烂,但也必定气味难闻,因而早捂住口鼻站开,就听展昭道:“你过来,替我执着火折子。”
李三没奈何,只得上前去接过展昭手中的火折子,却也不敢伸头朝棺内探望,生怕看见一张狰狞面目自此后夜夜不得安寝,谁知展昭竟俯下身去,将那女子自棺内抱出。
李三吓了一跳,心想:“他连死人都敢抱。”虽说心中害怕,却又有几分好奇,借着给展昭照明之时,忍不住偷眼看向展昭怀中,一颗心突突突跳将起来。
但见展昭怀中的女子,虽是双目紧闭毫无气息,但肌理细腻眉目细致,哪是死了两个月的模样?
因想:哪有人死了这么多时日还是活着一般样貌,这女人难不成是妖精?转念又一想,长的这般好看,必不是妖精,应该是神仙了。
越想越觉得自己判断的对,浑然忘了妖魔鬼怪之中,长的好看的却也不在少数,莫说是妖魔鬼怪,连世间的妖艳魅惑女子,都会被人称作狐狸精,可见以貌取人或者以貌区分鬼神,都是很不科学的。
正胡思乱想间,忽听得展昭低声道:“端木,你说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