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未开客人就执意要走,人人都很疑惑,后来隐约听说与红凝有关这才了然,看红凝的颜色便有了不同。虽说段斐为姑娘们做什么都不奇怪,却没见他不顾场合这么较真过,郑公再三挽留不住,只得亲自送出门来。
二人作别上车,马车很快驰出城。
红凝坐在车厢里看他,忍不住道:“何必为点小事扫了大家兴致,你虽有本事,但过于傲慢容易招来麻烦。”
“她们给你气受,怎会是小事?”段斐掀起车窗帘子让队伍停下,叫过韩管家,“最近文家与唐家合伙做了笔生意。”
韩管家记起来,忙道:“正是,我都险些忘了,公子倒记得清楚。”
段斐道:“把我的帖子拿一张给唐家送去,叫他们撤了。”
韩管家也不多问,答应。
红凝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但转念想,他这么做固然有替自己出头的意思,不过更多应该是维护他的体面,毕竟自己名义上是他的人,受了欺负他当然没脸,就算他是出了名的好说话,偶尔也是需要借几件事显示地位的,因此红凝便没再劝,转过脸。
马车重新向前移动,段斐放下帘子,拉过她的手细看:“当真没烫伤?要不请个大夫回去看看。”
红凝发笑:“就算烫着,也不过几天就好了,你当我是那些夫人小姐呢,那么娇贵。”
段斐搂着她,没有笑,只带了点惯用的调侃语气:“别的夫人小姐娇贵,我的人却更娇贵,就算伤了几天就好,也不能总叫人烫着你。”
红凝愣了下,不语。
段斐瞧瞧她:“是不是有些喜欢我了?”
红凝好气又好笑,未及答话,马车忽然停住,紧接着外面响起一阵喧哗声,然后是韩管家惊怒的声音:“你们……”只来得及说出这两个字,又被刀剑交击声淹没。
段斐意外:“这是怎么了?”
“好像出事了。”红凝推开他,揭起车帘看。
果然,外面无数蒙着脸的黑衣人围着马车,腰间俱束着白色腰带,正在与随从们打斗。段斐今日是赴宴,并没带多少人,几名随从身手都不错,但对方人数占了优势,且都是亡命之徒,一时便落了下风,很快就有两名随从受伤。
韩管家见势不妙,急急退至车前请示:“公子,如何是好?”
红凝问:“打劫的?”
段斐倒很镇定:“三王叛乱后,各地多有山贼草寇之流,官府数次出兵也未能剿尽,这一带山势险峻,草盛林密,他们过来扎根也不奇怪,我去看看。”
红凝听得越发惊异。
又是三王叛乱?印象里,当今正值太平盛世才对,想自己之前独自在外行走一年多,也从未遇上过这种事……
情势危急,红凝也来不及深究这些,仔细观察外面那群劫匪,不由皱眉。
看样子这些人的确像是有组织的山贼,但他们难道事先没派人打探?段斐外出是赴宴,真要劫财,就该在出门时劫贺礼才对,现在贺礼已送出去了,回来路上能劫到个什么,难不成是要挟持他作人质好敲诈一笔?
段斐不慌不忙地下车,走上前,提高声音:“各位先住手,听段某说上两句如何?”
众山贼并不答话,只管动手攻上来。
韩管家惊慌,拉他:“公子别说了,他们就是群亡命之徒,这……”他还没说完,一名山贼砍倒旁边的随从,红着眼扬刀朝段斐劈来,幸亏段斐反应不慢,当即侧身避开,后退几步,饶是如此,情况仍惊险万分。
目标近在眼前,那山贼目中闪过狂喜之色,不依不饶地挥刀砍去。
退无可退,段斐索性不再躲避了。
“公子!”韩管家惊呼。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炫目的红影有如鬼魅般飞来,将他拉开好几步才站稳,同时青光闪过,半空中扬起一片血雾。
沉重的身躯倒下,致命伤在颈上。
救人,杀人,只在眨眼间。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半路偷袭得手,未必有多高明,但对方若是个美丽娇弱的姑娘,这就惹人意外了。在己方占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这么快就折了个兄弟,众山贼都不约而同住了手,打量她。
看看胸前横着的长剑,段斐居然还笑得出来,颇有几分风流倜傥:“宝剑没送错,多谢女侠出手相救。”
早就看出他没有武功,情势危急,不先来点狠的震住这些亡命之徒,他们绝不会住手。红凝咬牙推他:“你先上车。”
段斐果然不再多言,进车里去了。
红凝上前两步,以剑指众人:“你们不只是打劫,谁让你们来杀他的?”
众山贼缓过神,当中一人眯起眼,目光在她身上打转,口里“嘿嘿”笑:“好个小娘,姿色不错,留神别伤了她。”
见他们又要上前,红凝微微一笑,三尺长剑立时变作三寸左右的簪子:“想自寻死路,尽可以上来。”
长剑忽然消失,众山贼正惊疑,却见红衣女子抬手凭空划了几下,平地里竟刮起阵狂风,发现事有蹊跷,众山贼都站住,迟疑着不敢上前。
昏天黑地,狂风大作,树林里隐约传来许多哭声。
众山贼听得胆战,纷纷道“妖法”,本能地由攻势变作守势,聚拢作一处,那头目见状懊恼,眼底凶光一闪,将胆壮了几分,率先横着刀朝红凝走过来:“不过是小小妖法,怕……”声音猛然顿住。
众山贼瞪大眼,发呆。
一只披头散发的女鬼站在他面前,双手已烂成白骨,发出阴森的“嗬嗬”声,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
面色倏地变白,转青,那头目嘴唇颤抖,大呼一声“鬼啊”,跌爬着就往回跑,其余山贼哪里还顾得上许多,见周围无数影子飘来,不知有多少游魂野鬼,顿时都吓得没命地逃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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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略韩管家敬畏的目光,红凝回到马车内坐好。
段斐倚着车壁,脸色也有点发白,却仍是镇定地笑:“厉害,夫人好本事,将来还要多多仰仗你。”
红凝没留意称呼的变化,扬眉:“你不怕?”
段斐看了她半晌,轻轻一叹:“你在怕。”
红凝低头整理衣裳,自嘲:“我也是头一次遇上这种事,往常斩妖除鬼,现在开始杀人了。”
“因为他们要杀我,”段斐将她拉入怀中,拿袖子替她擦拭额上汗水,“你是在救人,不是杀人,他们是群亡命之徒,犯的罪早已够死几十次了。”
安慰的话如此暖心,红凝抬脸朝他微笑:“我没那么胆小,杀过鬼斩过妖,知道有些人比鬼更该杀,你不用担心。”
段斐含笑道:“是我多事了,宝剑可还好用?”
方才用的宝剑正是他送的那柄,红凝没有被引开话题,盯着他:“那些人不是寻常劫匪,他们是受人指使专程来杀你的,你仔细想想,到底怎么回事?”
“有些人以为我死了,财产就会落到他们手上,”段斐不以为然,摇头道,“事实上,他们一文钱也拿不到。”
红凝默然。
一个二十六岁的年轻人独力支撑全族,可总有那么一些狼心狗肺的人,因为眼红巨额财产做出恩将仇报的事,非但不感激,反而希望他早些死。
红凝不禁握住他的手:“你……”
眼波流转,段斐叹气:“谁叫我还没有儿子,只好受别人欺负。”
他的本义应该是没有儿子继承,死了家产难免旁落,但此刻他故意用这种半真半假可怜巴巴的语气说出来,听着就格外滑稽。红凝登时失笑,半晌道:“你真的不打算计较?”
段斐道:“计较又能如何,送他们进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