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早春,花圃里满眼新绿,白衣如雪,拥着红衣如火。
丫鬟们呈上小银剪。
段斐笑推怀中人:“好花配美人,去选两朵花戴。”
天气尚寒,群花初醒,含苞待放,晚梅花刚凋零,桃花将吐,早杏花也绽了一两枝,其余开了的虽不少,却都是些不起眼的杂花,唯独斜坡下那丛茶花开得正盛,清晨几丝细雨滋润,花色愈深,红而美,远远望去就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
奇特的力量指引,红凝心中一动,缓步走过去。
越接近,那茶花越发鲜活,仿佛有了生命。
红凝俯身作挑选状,事实上却在发呆。自从住进园子之后,她总被这种熟悉而不安的感觉缠绕着,可具体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这里的每件景物、每个人以及日常发生的事,都和往常经历的、见过的没什么两样,并无任何不合理之处,然而那听竹轩,这茶花,都让她感觉似曾相识,冥冥中好像有什么声音在召唤。
出神的瞬间,段斐已伸手将她拉起来:“怎么了?”
红凝忙抛开思绪,一笑:“这么多,不知道选哪一朵。”
段斐看看那花,又看她:“这花倒配你,我来选。”
眼见小银剪伸向花枝,忽然没来由地心痛,红凝拉住他的手:“算了,好好的摘它做什么,不如留在枝头,开得长久好看。”
段斐含笑低头:“既知道惜花,那也该明白,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此情此景想到这两句诗不出奇,但自他口中念出来,无端便带上了几分调情之意,红凝忍不住笑了,这是个不知名的朝代,想不到也有这诗,可见天底下处处有巧合,更巧的是自己与他前世相识,今生偏又遇上,不知将来会发生什么事?难道真如锦绣所言,一世缘尽就再没瓜葛了?
她只作不懂:“我没念过几本书,怎及段公子风雅。”
段斐不逼她:“不戴花了?”
红凝指着墙头红杏:“摘两朵吧。”
段斐将银剪递给丫鬟。
两朵红杏鲜妍,煞是好看,采花的丫鬟眼光也很不俗,剪得恰到好处,然而红凝接到手里便觉一阵烦躁,随手丢开:“不戴了。”
段斐既不惊讶也不生气,笑道:“原来是我看错,将你误当作惜花之人。”
他刚说完,红凝就见一个五十来岁穿戴体面的家仆走来,正是韩管家。韩管家上前来陪着说笑几句,便试探着问:“公子,如今只剩这处摘月台了,是不是尽快动工?”
不远处堆着巨石,一块块垒得如山高,想是等着铲了这些花就用来修建摘月台用。红凝低头看那丛茶花,虽觉不忍,却也没有出言劝阻。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段斐对自己的兴趣能维持多久都难说,弱者再怎样努力,仍逃不出受掌控的命运。
段斐瞟着她若有所思,半晌突然道:“这茶花开得好,且留几日,等开过了再动工。”
韩管家答应着退下。
红凝道:“何必延误工期。”
“你喜欢,延误几日又何妨,”段斐拥她入怀,俯下脸示意,“若是心里感激,就亲我一口。”
周围响起低低的笑声。
说话半真半假,做事随心所欲,此人好像根本不知道“身份”二字,从来没有个正经的时候。红凝好气又无奈,推开他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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姹紫嫣红,浓香沁鼻,桃花菊花兰花杏花等各色花枝堆满了房间。花丛中,陆玖一身白衣半躺在床上,媚笑着要一名花仙变牡丹,原来自他醒来后,陆瑶便提议搬出花朝宫外,另安置在花朝城里一处宅子里养伤,碍着他北界公子的身份,众花仙花妖多有奉承的,也有碍着脸面不敢得罪的,离了锦绣的视线,他便越发放肆了。
陆瑶掀帘走进来,见状俏脸一沉,喝令众仙娥退下:“好了伤疤忘了痛吗,我因怕他见你无礼,都搬到这边来了,你还闹什么!”
陆玖全不在意:“恭喜你如愿以偿。”
陆瑶走过去坐下:“这话奇怪,什么意思。”
陆玖邪笑:“未来姐夫一心想让那丫头成仙,如今你‘不慎’放我出去,落到她手上,偏又被未来姐夫救了回来,你说那丫头会怎样?”
陆瑶装作不懂:“她怎样,我如何知道。”
陆玖道:“那丫头脾气倔得很,你说她能不恨我这未来姐夫吗?”
陆瑶瞟他:“她恨不恨,与我何干。”
陆玖笑道:“怎会无干?她若成仙,天天在姐夫眼前走来走去,姐夫难免不旧情复发,说不定就收在身边了,如今她因为恨姐夫再不肯修仙,错过今世就永远是凡人,你从此便高枕无忧矣。”
陆瑶道:“那是你想太多了,无凭无据就冤枉亲姐姐?”
陆玖道:“你自小行事都周密得很,我想冤枉也没证据啊,只是有些看不过眼,中天王妃已经捞到手,你还不知足,要的也太多了。”
陆瑶道:“能要多点,为何不要。”
陆玖嘲讽:“怕只怕九条尾巴贪心不足,算计来算计去,到头来反而什么也得不到。”
陆瑶脸色微变,怒视他。
陆玖大笑,抬手指着她:“对了对了,你那些贤惠留着给姐夫看,跟我装什么,难道将来你能保证中天王宫只住你一个女人?”
怒气逐渐散去,陆瑶叹了口气:“那不同,论姿色我还怕她们?他当年是什么样的性子谁不清楚,如今这丫头都在人间转了十世,他还念念不忘,可见恋的不是她的姿色。”她柔声:“阿玖,你我终是亲姐弟,纵使让你受了点委屈,我又怎会害你?上次若不是我及时求他来,你早已死在昆仑天君的斩神刀下了。”
陆玖咳嗽两声,这才露出几分病态,冷笑:“这次你却险些毁了我千年修为。”
陆瑶道:“我也没料到那丫头这么厉害。”
陆玖道:“你可知道她为何这般恨我?”
陆瑶道:“因为她师兄。”
陆玖道:“帝君不是已赐过金莲露了吗,只要她修仙,将来自有相见之日,但她为何不肯罢休?”
陆瑶脸色不太好。
陆玖笑道:“再聪明还是个女人,你当是她记恨姐夫的缘故?”
陆瑶愣了下,似乎想到什么,恍然:“这件事她并不知情,你姐夫没告诉她。”
“还没嫁呢,真拿他当我姐夫,”陆玖嘲讽,“你不妨试探一下,若果真如此,便告诉她真相,她说不定就肯修仙了,姐夫只有感激你的,千年后她自与她师兄团聚,就不会再恨我,姐夫也死了心,你也放了心,岂不皆大欢喜?”
这看似是个好办法,但谁能保证她知道真相后不会消除对他的恨意,不会发生另一种意外?况且,他的隐瞒已经不合常理,人间十世他都没死心,成仙跟了别人又怎样,只要她在,他的心就永远不会回来。
陆瑶转动茶杯,浅笑:“如今她突然消失了,我正在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