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合作所多了个女人,这叫那些平素只会杀人逛窑子的大小特务,彻底乱了阵脚。该如何妥善解决这件事,徐百川也拿不定主意。为此,他特意请来老六的部下杜孝先。
“这种事情虽说没有先例,但是六哥的面子也不好驳斥,所谓法理不外乎人情,估计老板他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大业才是重中之重嘛!”杜孝先直言不讳表明了自己观点,反正这件事和他没什么直接关系,顺情说好话是在所难免。
“你说说这老六,我只不过想提醒他该有个家,这可到好,他就象和我赌气似的,没等我把话忘了,马上就弄个娘们出来。呵呵!他们俩这配合还真叫默契。”
“四哥,那女人的来历弄清了吗?”
“我派人摸过底,留香苑一个花魁,也没什么特殊背景。”徐百川心不在焉地答道。
“花魁?六哥他……他要娶个婊子?”这下,就连杜孝先都坐不住了,他瞪着眼睛,气急败坏地喊道,“四哥,你怎不早说?这要是传出去,咱二处的颜面何存?一处那帮废物,还不得整天瞧咱笑话?不行,我定要和老板通通气,这事儿,决不能由着他性子胡来。”
“呵呵!皇帝不急太监急,你跟着瞎起什么哄?他钱老六愿意带这顶绿帽子,无论走到哪儿,都是他有理,就算告到委员长那儿,那也是千金难买他愿意,怎么着,委员长就愿意做那棒打鸳鸯的王母娘娘?他顶多也就是个不管不问,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可咱二处……唉!六哥这是要自毁前程呀!”
“自毁前程?”摇摇头,徐百川苦笑着反问,“他已经混到说话不硬,放屁不响的地步,还有什么前程可言?你总不能因为他娶个花魁,就执行家法吧?那有违人和呀!”
“四哥,听你的口气,好像早有打算?既然这样,那还找我商量什么?直接成全他们不就行喽?”
“你没弄清我的意思,”徐百川的脸比黄瓜还绿,他拍着杜孝先的肩膀,苦口婆心劝道,“我是说,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咱总该想个法子,把它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噢!给他擦屁股啊?”
“聪明,呵呵!一点就透。”
“那……那就只能在新娘子的档案做文章了,唉!想办法抹去她‘风尘女侠’的历史吧……”
国民党对钱溢飞的态度是低调处理,可**那边,特别是零号一听说钱老六要娶个婊子,气得昏迷了三天三夜。要知道,在**现有内部和外部资料中,钱溢飞的身份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国民党特务。为什么不披露他是“**”的原因,说起来也很简单,那就是面子问题。首先,零号并没有钱溢飞完整的档案履历,你说他原先是**,呵呵!查无实据,党内党外不但无人相信,反而会给世人留下我党“动机不纯”,手段过于“卑鄙”的印象。其次,如果非要强行编纂钱溢飞的“罪证”,那就要解释在解放区等“事件”到底算怎么回事,说不定,还会为曾经“打败”我党的特务树碑立传。呵呵!这是零号绝对不可能容忍的事情,非但不可能,而且还要千方百计回避某些问题。现如今,钱溢飞又要娶个婊子,那就更加承认不得他的历史问题——主要是零号觉得我党跟他丢不起那人。因此,在对待钱溢飞问题上,山城市委只强调了“追杀”,并未说出具体原因。
“他这是在挑衅!是在向我党**裸地挑衅!”苏醒后的零号,声嘶力竭地喊道,“四面楚歌,他还敢大张旗鼓娶婊子,简直没把我党放在眼里!”
事实上,零号误解了钱溢飞。他不但非常看重组织对自己的追杀,而且恪忠职守,始终未离开合作所半步,就连新婚之前的物品采购,也是嘱咐手下小特务去代办。他的所作所为,在别人看来,简直就是大家闺秀的典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此之前,毛齐五等人还担心他对高职低就有什么想法,不过现在看来,钱老六似乎对党国这普普通通的刑狱工作,表现出一位国民党员应该具有的,任劳任怨的“高尚小草精神”。
“翰轩(钱溢飞的表字)是我党同志之楷模。”蒋委员长得知钱溢飞的“先进事迹”后,忍不住伏案感慨,并亲笔题字予以表彰。“我党同志若都像他这般淡泊名利,那国家就好办了。”
“老六乃是吾辈真英雄,真豪杰!我党同志能有他一半之革命精神,何愁党国大业不成?”毛齐五举着蒋委员长的亲笔手书,揪着那些只知吃喝嫖赌的特务,耳提面授大势批评教育。
“人家老六对工作都是既来之则安之,那我整天还唧唧歪歪,闹个什么劲儿?”徐百川也开始在茶余饭后认真反省起自己。
只有钱溢飞,这个当事者,身处夜半无语之时,才能将内心最隐晦的秘密摆到桌面上:“‘坚冰’是顾不上了,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走出去……唉!继续忍吧!谁叫我也怕死呢……”
周云对于钱溢飞这种自闭似的“苦行僧行为”大为不解,她曾私下询问过钱溢飞,是不是惹出了什么麻烦?结果钱溢飞的回答非但没令她失望,反而让她充分体会到什么叫胆战心惊:“不是我不想出去,而是只要一露面,肯定会被乱枪打死。”
“乱枪打死?”周云的小嘴惊成了“O”型,“你到底得罪谁了?袍哥?**?还是哪个大人物?”
“都有可能,”钱溢飞垂头丧气,回答得到也委屈,“干我们这一行的,想不得罪人,有可能吗?”
“那怎么办?总这么躲着,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周云真是急了,选择和钱溢飞厮守她不后悔,但是嫁人没几天就成了小寡妇,换上哪个女人也受不了。“有没有办法和解一下?”
“当王八是我唯一的选择……瞧瞧!我说错了不是?你不用瞪我,以后不提‘王八’这两个字还不行?我是说呀!天大地大,只有合作所这地方最大,也最适合我安身立命。”
“没听说有人愿意把自己关进监狱,这终归要想个办法才行,无缘无故给自己判个无期徒刑,那也不是办法呀?难道等你有了孩子,也叫咱心肝宝贝陪你坐一辈子牢?”
“我算啥?你没瞧瞧白公馆那边,有个姓宋的小孩儿生下来就坐牢?和他比,咱们都算是幸运的。”
“钱溢飞!你正经点好不好?我和你谈正事儿呢?”
“我知道你说的是正经事儿。可问题是,现在我也没辙,如果你有什么好主意,不妨说出来听听……怎么不说话?想什么哪?是不是嫁给我后悔了?想反悔现在还来得及。”
“你胡说什么?”周云越想越气苦,狠狠回了钱溢飞一句。可是说归说闹归闹,归根结底她也没什么好主意,最后不得不将一口怨气,全部发泄在自己男人身上,“都说你钱老六手眼通天,没想到你也有麻爪时候,唉!我这命怎就那么苦?呜呜……”
“哭什么呀?天塌了,还是地陷啦?我钱老六又不是兔子,谁想弄死就能弄死?你放心,只要我还有口气,就决不会叫你做寡妇。不信我把话放在这儿,看看最后谁倒霉!”
“唉……”周云忍不住一声幽叹。
“又怎么啦?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
“我不是对你没信心,”摇摇头,泪水在周云的眼眶呼之欲出,“我是觉得自己的命太苦。女人这辈子好不容易嫁一回,可连上街置办个家当都要提心吊胆,唉!更不用说风风光光进你们钱家大门了。”
“不要说了,我……”钱溢飞恨不能一头撞死,他将周云拢进怀中,吻着她脸上的泪,亲着她因失落而不停抽动的樱唇,将自己的心和她紧紧粘连在一起,“……我没有风风光光迎娶你过门,可我发誓,一定不会让你后悔。相信我,六哥会是个好丈夫,会是个疼你爱你的好男人。既然你嫁我不是为了钱,那么六哥就给你心。”
周云瘫软如泥,她依偎在自己男人的怀中,再也动不得。真希望这辈子能永远这样,甚至,她幻想自己是一团泥,而钱溢飞则是一杯水,和水揉下去,永远分不清谁是谁。
“你想要买什么就列份清单,我叫手下小弟帮你置办。怎么样?既省体力又省时间。”
“你老婆的内衣内裤是不是也让那些男人买?”
“这个绝对不行,会引起他们的胡思乱想。”
“还是的,”捏着他耳朵上下轻轻扯拽,周云促狭道,“你要是不在乎丢人,我当然也无所谓。”
“找几个女的帮帮忙,代办一下。”
“这里除了政治犯,还有几个女的?要不,你叫那些政治犯帮帮忙?”
“我没那权利,不过可以找几个军官家属问一问。”
“好啊!你去试一试,我等你消息。”
钱溢飞四下转了一圈,结果闹个脸红脖粗。那些军官家属在“委婉”拒绝他请求后,转瞬间,便把他托人给老婆买内衣裤的事,当成了茶余饭后的笑资。
“丢人哪!”瞧着笑得花枝乱颤的老婆,钱溢飞恨不得找个地缝。
“她们怎么说?”周云眨着眼,俏皮地问道。
“她们……说……‘你一个大男人,连自己老婆的事儿都不张罗,哪还像个居家过日子的爷们?亏你想出这点子,就不怕别人背后讲究你?’”
“还说什么啦?”
“还说……自己老婆的贴身东西不能叫别人买,不吉利,将来容易……那个……”
“红杏出墙是不是?”周云美目忽闪,眼里全是沁人的笑。
“谁承想你们女人这么麻烦?”钱溢飞有些挂不住脸,纵然一肚子火气,却不知该找谁发泄,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你呀!就是太仔细。”周云依在他身边,使出浑身解数,安慰起男人那倍受“摧残”的心,“多找几个人陪我上街不就行喽?不管是谁,光天化日还能把我一妇道人家如何?”
“可我还是不放心,谁知道那些人会不会打你主意?要知道,他们对我无可奈何,可要是迁怒你,或者是利用你来要挟我,这个……我的难处你也知道。”
“那我快去快回,反正你和我的婚事,外人不尽知晓,暂时,还不至于给你添累赘。”
“那……好吧……”
妥协了…….
位于沙坪坝中心地带的“摩登时装店”,是座远近小有名气,以经营女装为主的成衣店。店长是位四十多岁姓肖的寡妇。
周云将大包小裹塞给卫兵,冲柜台的伙计点点头,径直走进内间更衣房。
肖寡妇放下手中的活儿,看看俏然而立的周云,低声问道:“本店刚进一批旗袍,请问这位小姐是慕名前来吗?”
“朋友介绍的。”
“朋友?请问贵友是……”
“军需处齐处长的‘菊’。”对罢暗语,周云找寻张便椅,袅袅婷婷坐下身子。
肖寡妇关上房门,从门缝向外看看,转身问道:“科长您什么时候到的?一切顺利吗?”
“我已经接近了钱溢飞,不过他并不完全信任我,请转告田先生:稍安勿躁,万万不可打草惊蛇。”
“你有把握对付他么?这个人可是出了名的老狐狸。”
“没办法,干我们这一行的,谁都不容易对付,在彼此都心照不宣面前,就看谁能最后坚持住。呵呵!你放心吧,既然都是秉承党国一脉,他还不敢明目张胆对我下手。”
“对了,二处的内线传话说,徐百川刚刚派人查过你底细,叫你万事小心。”
“我最应该该小心的,是钱老六这个人,他比我们的预计要复杂得多。还好,我们提前做了防范。”
“田先生有点替你担心,他认为你能把钱溢飞除掉的机会……不是很大。”
“我也正在尽力。要知道,他不走出那鬼地方,我们就没有机会,没有机会,就无法下手,下不去手,一处就别指望在二处面前获得翻身机会。”
“是啊……二处有‘鬼子六’在,无论我们做什么,都很被动。”
点点头,周云沉吟片刻后说道:“目前我外出不便,不能总找理由离开合作所,所以往后,我和上峰的接线机会恐怕越来越少,这一点,望你务必向田先生转达。”
“我明白。”
“还有一点,请田先生把合作所的内线给我,关键时刻,兴许我能派上用场。”
“好。”
“剩下的,就是我该如何向钱老六下药,毒死他!”
“科长,你能有几成把握?”
“只有五成。”
“五成?”
“已经足够了。你不了解他,在我看来,他是个心思极其缜密的人,无论面对什么样对手,他都不会给对方留下超过五成的把握。”
“那您岂不是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