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阵地前的杂草树丛已被清理干净,而缓冲区也肯定被埋上了地雷。夜幕降临后,他绕过山头,在八路阵地前潜伏下来。用黑绳套住一颗绊发雷,斜行蠕动三十米开外,他双眼观天,强行压抑自己大口喘吸的欲望,感受着微风轻掠树梢的阵阵凉意,静静期盼时机的来临。
哨兵视线仍然专注在国共之间的缓冲区,杨旭东小心翼翼将细绳在手指上缠了缠,静待哨兵转身的一刹那,也就是微风将枝叶拂得“沙沙”作响那一刻,他抛出田鼠,手指猛然勾动……一阵连环巨响骤然而起,尘土裹挟着碎石如狂风暴雨般倾泻,压得张大嘴巴的杨旭东头昏目眩,肺内残存的气体,在顷刻间被挤压得干干净净。剧烈跳动的心脏呼之欲出,逼得他几欲昏厥,带血的老鼠尾巴落在他耳畔,来回摆动的尾稍,不断鞭挞他的脸颊,可是他不能动,只能咬牙强迫自己拼命忍耐。
国军的机枪响了,在距离炸点如此相近的距离上,任何人的下意识动作绝不是喊“口令”,而是疯狂扣动扳机,从国军阵地射来的火红曳光,将对面的山石来回切割,6.5毫米的三八步枪弹,首发便击碎碍眼的探照灯,只余下在夜色中不断迸发的电火花。但这种紧张并未持续多久,随着一个络腮胡子八路听听对面动静,挥挥手,**一侧的枪声戛然而止。
“我的目的达到了。”杨旭东暗暗窃喜。不过令他郁闷的是,对侧国军阵地至始至终也未停止鸣枪放炮。看来,国军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给弄懵了。“一群废物!就这胆量还敢叫嚣剿共?”暗骂一句,杨旭东快速抽回绳子,小心翼翼向安全地带匍匐转移。
“班长!有只耗子绊上地雷了!”身后传来八路士兵的低呼,随后就是一阵怒骂,“妈个X的!国民党到底行不行?一只耗子就弄得他们六神无主?”
杨旭东已无心享受阴谋得逞后的快感,面前那两条路,他必须迅速做出抉择。“一条没有雷,而另一条是雷区。妈的,没时间验证了,再有几分钟探照灯就会被修复。”一咬牙,他不得不押上此生最大的一场赌注,“赌!老子拿命来赌!”
杨旭东最大的特点就是不信邪,敢玩命。多年以后,钱溢飞曾私下评价过这位小兄弟,说他是“心狠、手辣、胆大、心细”。世上没有杨旭东不敢想也不敢做的事情,而且他的耐心也达到令人吃惊的地步,例如:如果杨旭东愿意,他会花上一整天,将一根女人的长发从中剥成两根。因此,为什么说杨旭东是军统新生代中,令钱溢飞使用起来最得心应手的部下,由此便可窥一斑而知全豹。两个人的合作,用杨旭东自己的话来讲,那就是如鱼得水、珠联璧合。当然,在两个人最初的接触中,杨旭东居然如此地出类拔萃,也是令钱溢飞始料不及的意外。
弯腰系紧鞋带,深吸一口气,抛出一根赌命树枝,杨旭东默读“一、二、三”,便按照天意,根据树枝指明的方向,果断扑向右面那条路。
“什么人?”一颗炽热的子弹从他耳畔飞过,将面前坚硬的泥土掀开一层土坯。左脚在翻滚的土坯上轻轻一点,他的双臂拼命摆向头顶。憋足一口气,紧紧咬合牙关,因憋气而涨红扭曲的脸庞,冒出根根坟突的青筋。他双腿高频率向前跨动,赖以支撑过度前倾的躯体,他是一阵风,无规律蜿蜒跑动的身体,令那些举枪瞄准的士兵,根本无法将准星及时锁定。“机枪!妈的!机枪死哪去啦?”络腮胡子班长气得破口大骂,“不许省子弹!马上将那兔崽子打掉!”
同样是6.5毫米的子弹,但从它发射频率来看,杨旭东头脑中闪出“机枪”两个字。“妈的,人死鸟朝天,接着赌!”他咬牙切齿喊了一声,压低身体奋力向前猛冲……对付机枪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迅速找到掩体,不过面对光秃秃的土道,杨旭东反倒觉得自己就是那路面的掩体。子弹像夏日里的流萤,从他身边破空而过,他甚至看到一枚曳光弹从自己右腿内侧挣脱布料,快速弥散在漆黑的夜色中。 “死就死吧!”弹孔处溢出淡淡的焦臭味,人到此时往往顾不上其它,他纵身一跃,奋力扑向那为之赌命的可疑地区……尘土缭绕,躯体拍击地面的响声钝然而起……
两秒钟之后……
“没响?老子没死?”的确,除了碎石将胸口硌得生疼,不愿见到的结果终究没有来临。“福大命大……”此时此刻,杨旭东已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己,手脚并用爬到一块巨石后,仔细检查身上每块零件。冷汗再也不受约束,润湿一切阻碍,从汗毛孔如同瀑布一般“哗哗”流淌……哆嗦着摸出香烟,叼在同样颤抖的嘴唇上,那双不争气的手却怎么也划不着火柴。跳起身使劲蹦了蹦,一股腥臊的尿液在不知不觉中灌满了鞋子……
国军的马克沁机枪响彻不停,也许正是国军的胡乱射击,这才救下杨旭东那条命。双方的子弹漫天飞舞,但是没过多久,共军便停止了对射。
“子弹不足,他们舍不得和龙王比宝。”杨旭东对**算是了解到家了,借用对方一位领导人的话,他将这次有惊无险的赌博划上个圆满句号。“赶快离开这里,国军要**了。”
三十分钟后……
急促的电话铃声将伏案而眠的项梅惊醒,她揉揉干涩的眼睛,摸索着抓起电话,用一种虚弱迷离的声音问道:“喂?哪里?”
“小项吗?”
“啊!是余政委?”项梅不敢再睡,她使劲甩甩头,尽量使头脑变得更加清醒。
“小项,我刚刚接到报告,说是有可疑分子从我方一侧逃到对面,甚至我军还就此与国民党发生了武装冲突。怎么样,你们保卫部门有没有这个人的资料?这关系到我方军调小组在谈判中能否占据主动。”
“可疑分子?”项梅略微迟疑一下,突然,她不由冷笑一声,“政委,我知道这个人是谁,您放心,我会尽快让他浮出水面。”
“你是说钱溢飞?他有可能冒这个险吗?”
“不,他是钱溢飞的助手——杨旭东。”
“好!这件事交由你处理。记住,一定要配合军调小组的同志,打赢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撂下电话,她皱起眉头,抓起桌面上的军帽,迟疑片刻后便果断戴上。正正帽檐,捋捋耳畔的秀发,喊了一声“警卫班!”
钱溢飞并未入睡,他披着衣裳,坐在叶雯对面。面对那呵气连连,又不断用幽怨眼神瞥视自己的女孩,他熟视无睹,因为他在等待一个人,这个人即将出现,而且还会用指责和质问的语气向自己提出抗议。
门外已经戒严,从附近小路上传来作战部队那匆匆的脚步声。他知道,杨旭东一定是得手了,不过他并不担心**会由此而找麻烦。“呵呵!没有证据你奈我如何?”这就是钱溢飞敢于泰然处之的资本。但所谓百密一疏也正是如此,钱溢飞千算万算,偏偏没算准项梅也是不打无把握的仗。不管怎么说,钱溢飞的战略意图还是达到了,国共双方的武装冲突,由“一根老鼠尾巴”开始,而逐渐愈演愈烈。
项梅果然夤夜拜访,瞧瞧为她打开房门的叶雯,又看看稳如泰山的钱溢飞,便马上推翻之前的心理攻势,开始小心翼翼与之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