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利用？
身连暗处的珀尔呼吸不禁屏住了几秒。
他能够感受到周遭的空气伴随着狄拉格的话语而蓦地滞停,就如同暴风雨来临前那看似平静的海面上,水下却潜藏着无限的汹涌波澜。
那个男人一直都是他认为队伍里最大的危险。
艾伦选择接纳了对方，并且认真的告诉所有人,菲里德在他身边是不会做什么的。
亡灵是不可信的,这点他从未怀疑过，可只要是艾伦的话，他就愿意相信。
但如果对方或许对艾伦另有所图,那么精灵射手绝对不可能视若无睹。
他更加集中了精神，不打算放过双方的接下来的任何一句话。
无论是在场其中哪一个家伙也好，对珀尔来说都是十分讨厌的,尤其是双方此时都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沉默,像谁都没有打算继续主动。
又过了一会,才终于有人先动了。
“你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一种质问。”
这次开口的是菲里德。
就算被直接扣上这样的指责，他的神色依旧一如既往地平淡，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没错,我很高兴自己的问题能够被完整的解读。”已经打算从另一种方式着手的狄拉格干脆利落地承认,他很是嘲讽地笑了笑，故作无谓地耸动了一下肩膀。“毕竟我都已经如此‘坦诚’,阁下也该稍微认真些了吧？”
对他们这种人而言，任何决定明面上抛出来的交流，都意味着不想在浪费耐心。
“可以考虑。”微微一点头,不过菲里德话语也是一转,有力反击道。“不过指责是需要一定证据才能够被认定的事实,或许……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哪怕是虚伪的和平，也是必要的维持。
毫无理由的对队友的怀疑和定罪，是不可以的。
“当然，我很乐意为自己的言行负责。”精灵术士不置可否地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只要是‘同伴’认为的需要。”
“哦？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并不在意对方言语中暗藏的奚落，菲里德眸底滑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完全没有被人看破后的紧迫感，更像是身为局外人一样兴致勃勃。
炼金术师是真的很想知道，对方到底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嘛，谁让这个队伍里除了阁下与我以外，都是不需要让人怀疑居心叵测的存在。”
狄拉格双手一摊，丝毫不介意将自己与对方上升到同样意义的位置。
只要能够达成目地，他完全无所谓自嘲一把，更别说本来事实也是如此了。
除了那位骑士长……队伍中还真没有谁能够算得上能称之为威胁的存在。
但他只忠于艾伦一人，这个理由就足够了。
也许是物以类聚，艾伦身边大部分都是相当纯粹的类型。
就算个个都身怀特殊的地位与能力，大部分却只想单纯的待在他身边而已。
偶尔有一些心思，目前为止都也只是想想，没有机会实施——谁都别想。
至于他们两个家伙，才真是实打实不还好意的异类。
一个心怀不轨，一个暗藏祸心。
“由于我入队的时候比较晚，所以之前艾伦经历过的信息都并不能够完全的被掌握。但只要是他走过的地方，就必定会留下痕迹，而我又刚好擅长挖掘那些被深埋起来的秘密……”
情报无处不在，秘密隐藏在任何的角落，只要狄拉格愿意，他就能够找出来。
“无论阁下跟随队伍多久，阁下只要想离开，就算不与艾伦打招呼，也不会受任何人阻拦……嘛，尽管我也一样，好歹我背后还有一整个地下城，阁下呢？”
“阁下很擅长布局，也精通各种练成阵，这点我算是亲身体会过了。”
“独行特立是阁下的标准。”
哪怕是一开始被众人敌视的黑暗精灵，好歹也在持续替艾伦解决了很多事情下，得到统一的默认。
炼金术师在队伍里却一直是格格不入，被防备，被质疑，他从不在乎。
就像是本身偏爱着享受孤独的感觉。
“原本我也认为阁下只是个性使然的惯性，那么这一切就像是理所当然。”
“但当那一位开始陆续出现又离开，阁下的行动却依然始终不变后，我就发现……有意思的也来了。”
说到这里，他扫了一眼似乎听得十分专注的当事人，狄拉格勾了勾嘴角。
“每当艾伦准备离开所在地，那一位都会恰好出现，然后阁下就会以搜集材料的名目在当地多留一段时间，之后才会归队。”
大贤者对艾伦的占有欲，几乎从不让任何人干预他们独处的相处。
而炼金术师将艾伦以外的所有人都只当作活着的移动工具，也根本不会过多让人瞩目。
两者看似毫无关联却都在艾伦身上选择了以绝对单独相处的方式。
刚好又合理的隔离开他与其他人接触的可能性。
“虽说那一位有足够正当的理由可以解释，而阁下也的确每次都是在进行很寻常的采集，但如果每一个国度都会卡着这种巧合……次数多起来的话，已经算得上是刻意为止了吧。”
重复的偶然，就会变成必然。
当狄拉格察觉到不寻常的地方时，大脑就已经开始去自然而然地深入思考了。
那位银发的贤者与菲里德的关系似乎一直以来保持着互相回避的状态。
从来不会在人前接触，甚至会刻意避开对方同时在场的情况。
这种情况下，也没有谁会去询问其中任何一人。
毕竟按照他们双方的身份立场而言，他们所有的行为都可以被理解。
光明与黑暗真要永远不屑于为对方为伍，这一切都是合情合理。
曾经的精灵术士也是这么想的，但现在却不以为然。
如果反过来去大胆思考，将不可能转为可能，无论结果是多么不可思议，都并非绝对不可能。
他们在明面上保持这样刻意的区别，哪怕是私下互相接触彼此，也不用担心会被其他人怀疑。
这种推断假设成立，里面的问题……那可就有的想了。
“如果阁下依然要否认，那么你认为我们的话题也还必要继续下去么？”狄拉格故意道。
“这到是我的疏忽了。”
模糊的话语听起来模棱两可，他依然没有正面回答。
眼下虽是被人直接点破的了关键，菲里德的眼中反而有了浓浓地兴致，他充满求知欲地发问。
“不过我很好奇……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我的处理，应该不存在任何破绽。”
对于自己近乎完美的布局所产生的自信当然不会因为一些小意外而出现动摇。
就像是完美的作品忽然发现了一个能够欣赏的角色。
比起被揭开一部分计划后的惊讶，他更想知道对方是怎么找到他的空隙。
“正因为阁下每个地点都善后的□□无缝，正是过于完美……才让我有机会发现问题的所在。而阁下与那一位慷慨的放任，也刚好被我验证了一些不着边际的猜想。”
狄拉格坦然自若地回视着对方，完全不在意自己正在被那双充满兴趣的视线紧迫地盯着。
他在考虑将这些全盘脱出的时候，就已经料想到对方会有这些的反应了。
“让我发现破绽的地方，也正好是我本身所造成的。”黑暗精灵继续说下去。“艾伦和我首次交手，你们大概都没有想到我居然会让他受伤，所以在你护送艾伦去芬兰的时候，我就察觉到那一位的气息出现在附近……”
处于重伤状态的精灵术士警惕心反而是最高的。
他知道那位大贤者是艾伦的老师，以护短与溺爱弟子闻名大陆的性子，报复的可能性非常高。
那时候地下城最精锐的部队虽然在他的计划里没有受损，但要是正面迎敌的下场，绝非是他所想预想的。
“他虽然没有露面，那股针对我的杀气是存在的。好在他并没有驻留多久，很快就离开了……直到不久前，我才确定……是你们两个人。”
他本以为对方是想来私下替艾伦出个气，找他的麻烦，所以也做好了苦战的准备。
结果，对方充斥着杀意的魔力只持续了一段时间，就被另一股魔力覆盖。
任何可能会带来后患的威胁都会被铭记，这件事情始终印在地下城之主的脑海里，想要找到何时的机会去搞清楚。
“当然，那时候我脑海里只有一丝疑问，没有直接可以证明的线索。直到不久前，我在精灵之森发现了当初你留下的魔法阵……哈，该说不亏是大陆上屈指可数的人物，在那么仓促的时间里，还能将一切处理的几乎没有破绽。”
“在你们的眼里，我的魔法造诣也只能勉强称得上可以入眼，但我在‘捡’到你遗落的物品时，稍微费心去多检查了一下魔法阵周围以外的环境，结果让我发现了曾经似曾相识过的魔力流动………”
“这只是你个人判断。”菲里德思不假思索地反驳道。
“的确，你们的关系应该是不可能被发现，就算被发现了，你们也有‘合理’的解释。”
精灵术士相信自己不是第一个看到他们私下会面的存在，但敢将两人的关系往眼下这么想的，目前大概也只有他了。
“可你别忘记了，你的魔力才刚刚不久前让整个森林的死灵复活啊……而我对魔力辨别能力，又恰好比他人强许多。”
对外，人人都以为黑暗精灵之首的天赋是对魔力亲和度，才能够轻易掌握除了种族限制以外的全系魔法。
可谁都不知道他所隐藏起来的真正天赋。
对狄拉格来说，辨别和掌控魔力的方法就像是呼吸一样再自然不过。
这他自身所拥有的秘密，也只有他亲身父亲才所知道。
他从小对魔力的感知力就非常强，只有一丝属于魔力元素在他身边流动，就逃不出他的捕捉。
更何况术士和法师双职业之间有不同之处，也能够更好的掩盖他真正的力量。
所以他才会专心走魔法路线，去发挥本身所长。
“只要你们两个人的魔力曾经出现在一起过，那我就能够抓到。”
如果是队伍里其他人说这句话，或许菲里德还会不以为然地笑笑。
但精灵术士他对魔力感知的精准度这方面，的确是超越了他和格雷。
同为用着魔力强大者，特性却是截然不同的，前者善于搜索追踪掌握，后者更擅长破坏碾压。
“所以我就开始猜测，你们是不是有固定的联络方式，又企图利用艾伦做些什么。”
“毕竟你们每次等艾伦离开之后，彼此就会交替出现，一个将他单独隔离，一个收集当地的元素之力。”
似乎从成为勇者开始，艾伦走过的一个地点都仿佛是被提前安排好的。
炼金术师很早就加入了队伍，但总因为各种理由时不时离开队伍，然后消失一段时间后再次归队。而那位大贤者每次都会在艾伦解决当时问题的情况后和他的弟子单独相处，之后才会离开。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竟是无人察觉——就连当初入队的自己也并未觉得这一切有什么异常。
若不是自身也牵扯其中，狄拉格简直要为两者□□无缝的配合鼓个掌。
“阁下不希望他干涉过多黑暗势力，哪怕是意外的发生，阁下也坚持去执行你计划中行程。”
“几乎毫无破绽的布局，也只是几乎。”
“所以我在整理了阁下所留下的那足以猜测出这一系列源头的线索后，才能确定当时是你把他劝走的，而且你们一直都是故意维持这种方式彼此联系。”
“否则从不涉世的那一位又怎么会屈尊纡贵光临我的领土后，又走的那么仓促？还是那么微妙的时间点里。”
“哦？你是这么认为的？”菲里德故意说道。“或许他是察觉到我的力量，特意过来解决我造成的问题。毕竟主谋是你……当初利用了我一次，不是么？”
“两者的可能性并不冲突。”狄拉格不受影响，反而又抛出了一个更明确的解答。“那一次你们的会面，怕是没有经过刻意安排过的吧……所以留下来的破绽，只会更多。”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足够，炼金术师决定干脆的表态。
“这到是我的疏忽了，追求完美的本身，就是不完美。”
菲里德认同的点点头，非常爽快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误，也不吝啬他的赞许。
“你的能力超出了我的预估，不愧是一直以来闻名大陆的‘谋略’，你提醒了我下次更应该该花费更多的心思去处理结界以外的痕迹。”
那时候的确是格雷破天荒冲动的一次行动，他为了将变数降到最低，才临时做出了决策。
“哈，我可不能觉得自己有荣幸获得同样以‘智慧’闻名的人物赞誉……”
就算语句里故意用上了敬称，狄拉格的态度里却没有半点恭敬的模样，更像是在嘲讽着什么。
“比起你们开始深谋远虑的日子，怕是那时我还未出世吧？”
“我相信你足够聪明的前提下，活得绝不会比我短。”
“哈，我更喜欢随心所欲按照自己的方式选择生存的理由。”
来自双方的言语交流一直都不是怎么友好。
但对方变相的默认已经让精灵术士可以更一步确定了他的猜测。
从菲里德身上流传出来的魔力波动，和大贤者拥有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相似。
这意味两个人身上的魔力或许是来自同一种本源。
如果不是他曾经分别从双方身上承受攻击，以他对魔力的那精准掌握感知度，也无法发现。
那么，他是否可以大胆猜测，他们或许是来自同一个大陆外的未知种族？
这样思考的话，那一直以来狄拉格从他们身上所感受到那些异常的违和感，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作为惯性全局思考的角色，只要脑海里出现一个可能性的猜想，随之而来的就是更多敢想、敢突破的更多念头了。
狄拉格不能确定，能够让这两个人物联手合作的目地到底会可怕到什么程度？
尤其是明显他们似乎一切都是围绕着艾伦而进行的……
“那么，我已经解答完毕，也该轮到阁下该给予我一个合理的回应了吧。”
面对再次袭来的攻击，他没有立刻答复。
菲里德安静了几秒后，脸上却渐渐浮现出一种难以琢磨的笑容。
“或许我的确有特别的爱好与私下行为，不过你似乎弄错了一点……我的所做所为，只代表自己，构不成你可以进行指责的理由。”
他的打算始终不变，游戏可以进行，揭底还得需要更进一步。
“当然。”狄拉格的眸光微动，眼中带上了某种深沉地决意。“阁下想要否认这一切也没关系。”
他并不想这么快就直接撕破立场，但很显然对方不打算让他原来的剧本顺利走下去。
“但阁下和那一位私下所做出的交易……我一定会查清楚。”
那么为了动摇对方的坚守，他或许可以试着摊开这最后一层纸了。
冰蓝色的眼眸微眯起，嘴畔勾起一抹泛着冷意地笑。
“……就算他是贤者之首。”
尽管双方心知肚明，处于一直都在互相试探、揭露的处境。
但当狄拉格说出那位一直隐晦不提的人物真正身份时，炼金术师那一直以来不动如山的态度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镜片下那双深紫色眼眸骤然一眯，眼中射出某种凌厉的寒光。
………………………
从开头听到这里，珀尔完全怔住了，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之前听到狄拉格话中的那一位似乎是在频频涉及大贤者的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为什么对方总要把对方牵扯进来，也猜测或许是亡灵利用了对方做些什么。
结果他无论如何怎么也没有想到，黑暗精灵说的‘你们’中，其中一人竟然是那位大贤者？
可艾伦的老师……他和菲里德之间怎么会有关联？
虽然两人一直都不对盘，但他很清楚以精灵术士的性格。
这种和情报相关的任何信息，他没有把握的话，是不会说出来的。
黑暗精灵对情报精准度的执着，都赶得上他们的自尊心了。
眼中的疑惑更深，身为神圣殿堂代表者的那位大贤者怎么会自甘堕落与亡者之首有所合作？
精灵射手听得一头雾水，他认为这大概是最不可能的事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