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梁望君的笑意一点点褪下去,慢慢向后靠在靠背上,像是刚打完一场仗。
霍丛扉以为他依旧觉得冷,找了个红灯的当口,从后座摸出来一条毛茸茸的薄毯递过去。梁望君毫不客气地把自己裹起来,顺便把下巴埋进了毯子里。
等到后者的脸色缓过来一些,霍丛扉这才开了口:“你怎么又和那小孩儿凑在一起了?他没为难你吧?”
梁望君垂着眼睛:“偶然撞上的,我也正好跟他解释清楚。”
霍丛扉看他一眼。他看得出那个叫祁洺的人头脑不太清楚,但是那天对方看着梁望君的眼神,依然让他觉得不舒服。
“他上次说……”
“……你最近怎么样?公司里都见不到你人。”
梁望君的话和他的撞在一起,霍丛扉顿了顿,短暂地笑了一下:“家里的事情有点多,我得先顾着那边。”
梁望君向他投来一个同情的眼神。
——他们两个自十几岁就相识,霍丛扉家里的破事梁望君多多少少也知道。
作为背景,霍氏家大业大,霍丛扉的老爹却一直不受重视,当年在万贯家产中只分到一个不起眼的传峰。然而二十多年过去,传峰成了横跨歌唱影视出版公关的综合集团,眼看着传峰的发展势头越来越好,霍丛扉几个做实业的叔叔婶婶就又动了分一杯羹的心思。
霍丛扉从小就被教导低调做人不惹是非,上的是公立学校,考的是国内大学,就连现在上班都会特地换一辆不惹眼的沃尔沃开。然而这种性格在那几个亲戚眼里成了好拿捏的证据,几个人上窜下跳,说他年纪小资历浅又没有兄弟姐妹帮着担事,不如让几个大人一起帮忙照看。
霍丛扉他爹倒不至于怀疑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继承人,就是这样的破事来往多了,总让人觉得心烦。霍丛扉急需一个大动作来让这些外人闭嘴,但又同时心知这种东西急不来,伤到了传峰的筋骨才是得不偿失。
毕竟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霍丛扉简略地讲了讲,旋即问了同样的问题:“你呢?还是忙着带你那几个小猫艺人?”
“是啊,要揭不开锅了,老板要不要接济一点?”
梁望君这话说得随意,还带着明显的调侃。然而霍丛扉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显得有些艰难:“如果你实在需要,我跟下面的人讲一声……”
梁望君见鬼了一样的看着他:“霍小门儿,你竟然会让人吹耳边风,你还行不行了?”
霍丛扉还没接话,梁望君已经把视线收回来,闭上了眼:“不是你说句话扔点钱这么简单。现在这个环境,搞偶像本来就难。”
作为传峰的下任老板,霍丛扉其实相当理解梁望君的窘境。国内的团体偶像业才刚刚起步,不仅没有完整的产业链,还受制于恶性循环——因为发展不成熟而没有好资源投入,没有好资源投入所以没有曝光,没有曝光所以没有人气没有回报,因此更没人愿意投入资源。
梁望君死守着他的小破团,仿佛是在盐碱地上种庄稼。霍丛扉向右打了弯,低声地说了一句:“以前教英语的那个老头不是说过,‘don ''t fight a battle you ''t win ''。”
“嗯。”梁望君点点头,将眼睛睁开了,看着窗外的雨。
霍丛扉以为这个话题就这么过去了,只是在半晌的沉默过后,梁望君忽然补了一句:“我就是有点不甘心。”
霍丛扉忍不住去看他,正好撞上梁望君的视线。
梁望君的眼睛亮得惊人,对他说:
“霍小门儿,我有个想法,你要不要听一听。”
……
此时,传峰的大厅。
眼看雨没有停的势头,越来越多的人等在这里,抬起头对着天气不住抱怨。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竟然从雨幕里一步步走了过来。
他的手上拿着一把伞,却没有将它撑开,全身上下的衣服吸满了水,沉甸甸地坠在身上。半长不长的头发贴在额前,正好挡住了上半脸。露出来的嘴唇下巴失去了血色,雨水不断地汇聚在颌下再滴下来,几乎要连成水线。
大厅之内,他一边走,一边在身后留下连绵的水渍。周围的人都忙不迭地避开他,只有几个传峰娱乐的人眼尖地看出来:“这不是那个……唱片部的……”
电梯门打开,所有人都急忙给他让出空间来。依旧灯火通明的大厦里,来来回回的电梯是像是透明的灯盒。所有下行的电梯里都装满了急着归家的人,衬得唯一一台载着人上行的电梯格格不入,仿佛一条逆流而上的鱼。
唱片部的开放工作区里,几个女孩围坐着聊着天,近乎悠闲地等着雨停。啪嗒啪嗒,令人不快的脚步声从远处传过来,她们警戒地回过头去,发现有个湿淋淋的人形物体拿着一把绕好的折叠伞,正朝她们走过来。
“谢谢你的伞。”
祁洺隔着能触碰到的最远距离,将伞递了过去。饶是这样,他身上浓重的水汽依旧让几个女孩瞠目结舌。其中一个人迟疑地接了过来,还想问一句“你没事吧”,被淋得透湿的人已经弯下了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