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望君站在一片白光里,眼前是一帧帧无声闪回的画片。
有传言说人在死前会看见走马灯,看起来果然没错。
在这些画片中,有三分之一的部分都被同一个人影填满了。那个人在出现时是表情淡漠的纤细少年,然后在离开时变成了冷硬得没有一丝人情味的成年男人。
他和祁洺一起走过了十年,故事的情节却相当老套难看。
最开始,他们是经纪人和艺人。可惜照拂变质成了恋慕,依赖变质成了欲望。等到跨过了红线之后,他才蓦然发现,自己以为的恋情,其实是对方无聊时的消遣。
他愤怒过,难受过,最后却还是回到了这个人身边,顶着床伴的名头,看着祁洺流连在别人的床榻之间。无望的单恋烧到尽头,他把自尊砸碎了,跪下来好声气的哄骗,来跟祁洺讨一桩没有他人影子的婚姻。
然后错误发酵成更大的错误,等到他彻底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才忽然地醒悟过来:不应该的。
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靠近,动心,抱有任何的期待。
可惜他明明想过过了今天就从祁洺的阴影下爬出去重头开始,偏偏飞来横祸,老天爷到底没有顺他的意。
意识就要涣散开来,梁望君闭上眼睛,所想的最后一句,竟然还是希望祁洺能够平安地活下来。
——我一条命都赔给你了,你怎么也得活个长命百岁吧。
就这样吧。不奉陪了,祁洺。
……
“梁望君,哎,梁望君,说你呢,你手下带的那几个新人好久都没有动静了,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梁望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处于一间会议室模样的地方。自己在内的四五个人在白板前站着,面前的一个中年男子则卷起了一叠文件,抬起手向他指着。车呢?祁洺呢?这又是什么幻觉?
他的大脑还没来得及把信息消化好,身体却下意识地继续了先前的动作,将拿在手上的文件夹打开了。
几张个人档案铺在他眼前,上面写了仔细的批注,侧旁还粘着密密麻麻的便利贴。梁望君怔了怔,旋即认出了上面的几张脸,是自己刚进公司时带过的新人组合。
为什么这么久以前的档案会在自己手里?梁望君眯着眼侧了侧头,然后在一旁的玻璃反光上看见了自己此时的样子。他的肤色比记忆里略深了一个度,额发睡得翘起来,体格比起熟悉的瘦削壮了几分,现在套在一件宽大的绿色竖条纹的衬衫里,竟然也能把它撑得很好看。
最可怕的是,这具身体从内到外,都透着一种怪异的活力和……傻气。
梁望君挑了挑眉,反光里那个撑死二十出头的自己也跟着挑挑眉。一个近乎荒谬的猜想正在成为事实,但是在他能够感叹之前,面前的中年男人已经用卷起的文件点了点他手上的档案。
“走什么神呢?不想干了?怎么回事你这个态度?”
梁望君回过神来,慢慢地将手上的文件夹翻了翻,然后开口说了一句:“……资源置换。”
中年男人扯出个微笑,从鼻子后面哼了一声:“哦,资源置换。新学了一个词就现学现卖是吗?你也不想想你手上有什么资源,跟谁换?”
梁望君心下叹息,不想和面前的人解释那么多,干脆换了个说辞:“可以去找公司的前辈,让他们扶持一下新人。”
“想法没错,但你要找谁啊?”男人随便报了几个年代久远的边缘三线出来,“这群人里,你跟谁能攀上关系?”
……让糊咖带糊咖,是想让他们一起糊在锅底做锅巴吗?梁望君原本想要反驳,但是这样的评论不是此时的自己能够出口的,于是非常干脆地闭上嘴,把头低了下去。
这种顺从的态度终于让男人的态度软化下来,他又随意地刺了在场众人几句,转身施施然走了。被他训的几个经纪人留在原地,除了梁望君,表情都不太好受。
他们都是去年才进来传峰娱乐的小虾米,和手底下的杂鱼艺人演绎了快一年的“贫贱夫妻百事哀”,已经对娱乐圈的光鲜彻底脱了敏。看到梁望君出神地四处张望,神情仿佛置身事外一般,有人不由得开口发问:“梁望君,你功课不是做得最足的?被他这么说,你心里好受?”
梁望君回头看他,然后真心实意地展露出一个笑容来。
“我没事。”
——梁望君是那种典型的邻家大男孩长相,阳光,干净,笑起来时眼睛会微微眯起,唇间露出两个略尖的虎牙下缘。此时这个笑容在不合宜的场景里显得过分耀眼,有人甚至禁不住“哎”了一声。
梁望君本人对此却毫无自觉。他刚从死神手里捡回一条命,老天爷还宽宏大量地还给了他十年的时间,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重要的?就算被人不痛不痒地批驳一下,对比自己过去十年经历过的暗斗和中伤,这简直都要让他觉得怀念和熨帖了。
一群人的抱怨还在继续,梁望君已经径自推开了会议室的门。就算是十年前,公司的布局也没有大变过,很偶尔地还会撞见几个熟悉面孔的年轻版,让他的心脏砰砰地跳得飞快。掌心内沁出了热汗,梁望君的步幅不自觉地变大了,嘴角正要不自觉地扬起,目光却正好捕捉到了走廊上的某个练习室。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