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那兵部的锤头针发愣,想了半天,复又摇摇头。
不对,敌人心思如此缜密,眼下兵部里外必然安置好了诱饵,等着他们咬钩子、扎得一嘴血。即便他们需要物证,也必得是自个伸手、从阴沟暗角里摸出来的东西。
那么……是大理寺?
按说京官犯了案子,第一时间物证就落在大理寺,其后才被锦衣卫或东厂提走。但物证拿回来查验才看得真切,大理寺人多眼杂,待得越久、枝节越是横生。
到底是哪里?!
她“啧”了一声咬着嘴巴,缓缓闭上眼睛、长舒了一口气。
脑子里便浮出大胤天穹下,狼烟纵横的棋盘来。
徐夫子说过,对阵既是对弈,棋盘有边、但人心无边。对阵必须将眼光从落子处拔高,从高处、看远处,既看棋,更要看下棋的人。
而眼下,下棋的人藏在暗处……
不对!司扶风脑海里仿佛拨弦似的一动,浓如雷云的阴翳里,骤然亮起一点星光,那是野兽的獠牙、藏在雾里闪着寒芒。
他们的对手不止一个,除了京师的蠹虫,还有蛰伏虎视的鬼虏!
鬼虏狡诈,与大胤贵胄做交易,不可能尽然放心。必得安插眼线在暗处盯着,万一对方有诈,鬼虏方能及时应对。那么眼下,必然有鬼虏细作藏在京城,于暗夜之下奔走。
还有那日的刺客,他们中竟有逃兵。
京畿之地洒满东厂和锦衣卫的刀网,鬼虏细作和逃兵如何躲过盘查,藏身于京中?
所以……兵部不过是根漏头的刺,而骨血之下,一棵扎根最深、最不起眼的荆棘,尚在疯狂向着心脏钻营!
在彦淮屏息凝神地注视中,司扶风终于缓缓抬起了手。
那裹着纱布的手次第掠过大胤的半壁朝廷,最终停留在一根锤头针上。厚铸的鎏金倒映着她的脸,针尖脱出皮面的瞬间,星芒汇聚、如同长锋出鞘。
一点金色落在鹿皮后的绸缎上,滚落到彦淮的皂靴边,叮铃铃碎响入耳。
司扶风在彦淮诧异的注目里,长长舒了口气,直起脊梁。
她舒展眉眼笑得快意,眸中倒映着满室光华,云散浪静、天海清晏:
“如何,我算不算得,迈过‘那道坎儿’了?”
………
大明门旁的偏街,是京中人常说的“尚书街”。
吏、户、礼、兵、工五部都坐落在偏街上,夹道红墙掩映、牌匾藏金,一座座官邸如同镇国的巨兽列队于皇城跟前,巍峨俯瞰着京师烟霞。
然而深墙轩屋下,京城的秋末、寒气有多沁骨迫人,侍郎宋培然比谁都要体会得真切。
有小吏端着炭盆放在他桌案边,他就着炭火暖了暖手,刚想贴得近些,就被熏得一阵眼涩,只得捂着眼睛便往后仰,笼着夹棉的旧袄子,言语间全是无奈和苦涩:
“李叔,今年天气如此,朝廷居然还未派发银丝碳吗?”
被他称为李叔的小吏叹了口气,沟壑纵横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侍郎大人,上头一直没给回话,您用着自己的俸禄买这黑炭到底不是个事儿。您向来清廉,家里还有老人娃娃几十口嘴巴等着吃饭呢……”
李叔说着,看了眼外面静悄悄的院子,露出些不忿来:“都是这些官场小人、嫉妒您青年才俊,而立之年便做了侍郎、深得尚书赏识,又看不惯您行事光风霁月、廉洁自持,所以故意给您使绊子。”
宋培然清和一笑,拢了拢袄子,看着桌上堆得满满的文书,清秀脸庞上全是惭愧和歉意:
“无妨,上头也有许多要事,哪里管得了这些。到底是我自小冻坏了身子,还没到冬日、竟也手脚发凉、骨头发酸,别的也罢,只是担心弄脏了这些文书,惹得龙颜不悦。”
李叔感慨的摇摇头,一脸不平、正要说话,洞开的大门外却响起整齐的脚步声,急促如战鼓、暴烈如骤雨,一路汹汹踩着令人心惊的节奏,由远及近。
跟着响起的,是让整条尚书街都为之丧魂的肃杀呵斥:
“东厂办案,提督亲临!”
“户部上下所有人,中庭听审!”
“违者,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