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可可足足花了两天才缓过神来。
这也不能怪她,单论威力,秦晔那句“皇嫂”足以媲美盘古开天辟地,轻松震感人心一百年,非女娲补天一般的奇句不能相抗。
“魏王世子也太过分了,”她哭哒哒地跟娘亲抱怨,“被全京都女子的梦中情郎喊嫂子,跟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年方十八、貌美如花,却嫁给了一个七旬老翁,被一个英俊潇洒的继子喊娘有什么区别?”
“确实没什么区别,毕竟无论是全京都女子的梦中情郎还是英俊潇洒的继子都看不上你,”叶夫人优雅颔首,“如果你的零花都用在了看闲书上,那我就要给你减半了。”
痛失零花钱的叶大小姐眼中迅速泛起了真泪花。
不过叶夫人对叶茗被抓一事还是颇有微词,“叶茗那丫头哪有私通山匪的本事?世子也太较真了些。”
话虽如此,她也只是派人去衙门送送饭,丝毫没有疏通关系,提前把叶茗捞出来的意思。叶夫人治家向来外松内紧,此时转变态度,显然是知道了叶茗勾搭她外甥的“丰功伟绩”。
叶可可见此不由地松了一口气,一则她和叶茗那像糯米纸一样的姐妹情实在没什么好挽救的,二则后者观刑时的反应着实有些吓人。
正所谓有人喜就有人忧,等到宋运珹头晕目眩地离开号间,迎接他的既不是姨母的嘘寒问暖,也不是表妹的灿烂笑容,而是清清冷冷的偏院和永远保留晚娘脸的黄芪。
“郡夫人让公子专心准备殿试,这几日就不要出门了。”黄芪如是说道。
殿试就走个过场的宋运珹差点哭晕在书房。
然而宋大公子的悲喜对其他人来讲不值一提,很快整个京城都沉浸在了花朝节将至的欢乐气氛之中。
就像没人会讨厌元宵灯会一样,也没人会不喜欢花朝节。
不光是为祭拜花神而举行的祭祀热闹无比,待字闺中的姑娘小姐们更是会走出家门,像是一朵朵含苞欲放的鲜花,点缀在城中的大街小巷。
而对于官宦之家而言,最重要的,当属晚上的宫宴。
这天下大概再没有比皇家更重视彩头和祥瑞的了,每年的这个时候,宫中都会设宴,广邀群臣家眷,一同祭拜花神。
叶家自然也年年都在此列。
只不过,今年的百花宴对她们而言,怎么嗅都有股子鸿门宴的味道。
“飞仙髻太扎眼,给小姐换一个。”
晌午刚过,叶夫人就上了绣楼,指挥着七八个丫鬟把叶可可围了个水泄不通。
“水色在晚上瞧着太瘆人,换了。”
丫鬟们几乎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玉棋两三下就给自家小姐换成了垂鬟分肖髻,还给她梳了一个漂亮的小燕尾,而另一个丫鬟红杏则从衣箱里分速翻出了一件新衣。
叶可可任由自己被摆弄来摆弄去,心思早就飞到了九天云外。
赴宴向来是个麻烦事,赴宫宴更是如此。
过于花枝招展,恐越过宫中贵人。
过于素净简单,又会坠了家中名号。
这其中的分寸拿捏可是一个大学问,值得各家主母花一生去钻研。
不过在经历了赐物一事之后,就算叶夫人把闺女打扮成观世音菩萨座下的童女,后者在皇后眼里八成也是狐狸成精。
叶夫人也明白这个道理,不过是求大面上不出错罢了。
既然是宫中设宴,只要还没活够,就没有宾客会选择卡点赴宴。这不,虽开宴定在酉时,但刚过未时,叶夫人就带着叶可可乘上了去往皇宫的马车。
此时的宫门口已有不少马车停放,只不过碍于时辰未到,各家女眷只能在车上等待。凭借着自家老爷的官职,叶家的马车顺利占得了一席之地,仅仅排在皇亲国戚的后面。
“唧唧、唧唧。”
几乎是马车刚一停稳,叶可可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几声笨拙的鸟叫。她先偷偷瞥了娘亲一眼,见后者正闭目养神,才偷偷掀开窗帘,探出了半边脸。
“可可!”
见她露脸,趴在对面马车窗口的少女顿时就笑了起来。
那少女不过十六七岁上下,穿着赤色衣衫,头发学男子般高高束起,眉间点着朱砂,配着眼角的胭脂痕迹,整个人明艳得像是一道火焰。
“哎呀,郡主。”守在马车外的内侍急得团团转,似是想将她劝回去,“外面人多眼杂,可使不得呀……”
“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我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少女不耐烦地说道,“有空在这干动嘴皮子,还不如帮本郡主挡着!”
内侍讷讷,还真苦着脸挡在了两车中间。
有了这么块“挡板”,少女顿时更放肆了。
“听我爹说,那个村姑欺负你了?”她干脆把整个脑袋都探出了窗子。
叶可可隔着帘子做了个鬼脸。
那少女见状哪还不懂,直接冷哼了一声,“二堂兄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放着京里大批的大家闺秀不选,非要抬举一个乡野村姑。”
“村姑就是村姑,再怎么镀金也变不成凤凰,如今尝点甜头就四处惹事生非,以后岂不是要骑到所有人头上作威作福?”
她嘴里的二堂兄,便是当今圣上。
老秦家这代一共五人。
魏王养在身前的庶子最为年长,据说已二十有三,秦斐小他两岁,紧跟其后,秦晔再过几月便年满十七,排在第四,而第三嘛,便是眼前的少女。
兰平郡主秦岚华,宣王殿下的掌上明珠。
至于最小的老五,就是她还不会说话的弟弟。
宣王年轻时招猫逗狗,是纨绔中的纨绔,他亲手养大的闺女自然与知书达理没什么干系。
起码全京城,敢直呼皇后为“村姑”的只有这么一个。
按理来说,如此口无遮拦,哪怕是皇家血脉,也能治一个大不敬之罪,偏偏秦斐也不知有意无意,只要没人当着他面喊,就全当没有听到。
而皇后呢,娘家不显,说话做事本就挺不直腰杆,面对真正的金枝玉叶更是气短半截,骂又骂不过,罚又罚不动,唯一的指望还在装死,只能把牙咬碎了往肚里咽。
“可可你去寺里静修,可能还不知道,”兰平郡主翻了一个与优雅无关的白眼,“这些日子她在京里可真是上蹿下跳,但凡有人家传出有意参选,她就要琢磨着给人添堵,二堂兄估计得愁得掉头发。”
想象了一下秦斐头顶漏风的模样,叶可可一个没憋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来。
她甫一笑就知道要遭,慢慢回头,就见自家老娘仍维持着闭目养神的姿态,慢悠悠地说道:“还不赶紧谢谢郡主提点?”
少女赶紧学男子朝对面拱了拱手,后者先左右张望了一下,才对着她使劲吐了吐舌头,脸上哪还有什么骄横之色?
叶可可当即就要吐回去,然后就被老娘像拎小猫一样给拽回了车里。
面对老娘的怒目而视,差点将老姜家一百多年努力付之东流的叶可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假装自己对正前方悬浮的系统面板一见钟情。
悬浮面板一动不动,高冷矜持。
“咚——”
宏厚的鼓音响彻皇城上空。那鼓点密集如骤雨,劈头盖脸的向着大地砸了下来。
一、二、三……
叶可可在心底默数,直到第一百零八声鼓音落下,属于内侍的尖利嗓音响了起来。
“传太后口谕,召诸位夫人、小姐觐见!”
太后口谕?
母女二人对视一眼,起身下车。
来迎众人的是一名手持拂尘的老太监,中间他身穿暗色圆领袍,头戴官帽,半躬着身子,低眉顺眼。
“这是御前侍奉的张总管。”叶夫人小声说道,“奇怪,他在替太后跑腿儿?”
转眼间,各家女眷已纷纷下车,自觉让开了最前排的位置。皇帝仅存的几个女性长辈里,晋王妃年少丧夫,寡居多年,早已淡出众人视野,魏王妃跟着夫君在西北吃沙喝风,能在此等场合压众命妇一头的,便只剩宣王府了。
就见兰平郡主一掀门帘,甩开意图搀扶的内侍,直接跳下了马车。
“郡主万福。”老太监一见兰平便眉开眼笑,“怎么就您一个?太后先前还在念叨王妃呢。”
“我娘偶感风寒,怕给贵人们过了病气,就不来了。”她径直走到老太监面前,对旁人是一眼都欠奉,“带路吧。”
老太监欠了欠身,让出了入宫的路来,“诸位贵人,请随老奴来。”
众人鱼贯入内,然而没走几步,叶可可就觉出了不对。
大夏朝建筑讲究天圆地方、对称呼应,皇宫也不例外。论天圆,有内宫外宫之分;论地方,有前朝后宫之分。赏花宴由皇后主导,历来都在内宫举办,可如今老太监所带之路,分明是在往前朝去!
在场诸人大都不是第一次进宫,很快便陆续有人察觉了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