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随燕王回元英宫喝了几盅,闲话至亥时方回。
一路之上,夜色深沉,蓟城大市基本己打佯息灯,只有零星的几家逆旅亮着灯火。蓟城毕竟不是临淄,贵族富贾云集,大小娱乐教访酒肆林立,彻夜不眠,通宵达旦。而蓟城百姓习惯安于早做晚歇,生活作风并不奢侈。
苏秦坐在马车上,闻着叮叮当当的车铃声,由于多劝了些酒,似有醉意。北国的季春之夜尚透着瑟瑟寒意,苏秦看着车后的帘子,目光穿过帘子缝隙窥探着街上的无边夜色。
忽然,借着月色他看到了街边瓦屋上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伸手拉紧布帘,苏秦闭目而坐,方才那确实是个人影,身形高大,使他想起在齐国时子易先生身边的护卫重生。不及深思,马车片刻己至府前。
苏秦倦意顿生,己无心念及那屋上黑影,回府后倒榻便睡。
却说苏秦被燕王召入宫中一事,早己有人暗报良道府中,良道便派人严密监察。故而苏秦至深夜出宫,包括随燕王元英宫秘会、宁台**、磿室长谈,这些细节良道都掌握得一清二楚,虽然不知他们谈了些什么,然良道隐隐觉得燕王己对苏秦深为信任,这意味着他指使散播的那些言论起不了任何作用。
正郁闷之际,忽听家臣来报:冯先生求见。
“快请入书房,我即刻便到。”良道说完转身进入寝室更衣,稍后出门拐向偏门进入后院。
冯先生何许人也?
原来这位冯先生即是田文身边的冯谖。数日之前他受田文委派出使燕国,成为燕国旧势代表良道府上的坐上客。
良道本是个明白人,深知齐国田婴父子的赫赫威名,其父是当今齐国权臣,一手遮天,儿子田文的声誉也在悄然崛起。田文近年来小有政绩,齐王看在眼里,也是有意栽培,屡屡派他出使列国磨炼,田文天生雄辩,有外交之才,每次能出色的完成各种外交事务,不负众望。
一年前出使赵国后,成功巩固了齐赵邦交,抵制了秦国称霸中原的意图,为列国所赞誉。犹其之后出使楚国,楚王愧被这个器宇轩昂谈吐非凡的贵族公子所折服,赠送厚礼象牙床欲以笼络。冯谖劝言,公子刚入世便私下收授他国贿赂,对己不利,田文觉得有理,便拒绝了楚王愧的好意。不想却因此事而声名鹊起,田文廉洁仁义之名更加为列国上层所称道。很显然,田文将成为继田婴之后齐国朝堂最有前途的接班人。
这么一个在列国眼里顺顺当当作为齐国朝堂权力交接人的田文却派家臣给他这个弱国己经快要失了势的旧士族送礼以示友好,良道自然受宠若惊,而且深为不解。他不明白田文为何出手如此阔悼?他与他素来没有交集,而且贫弱的燕国与强盛的齐国也无邦交往来,一个权势中天的臣相之子怎会亲自赴燕国给他送礼,而且还是私底下的,燕王并不知情。
闲谈后良道方知晓,这一切都是因为苏秦,或者更进一步说是为了燕国正在悄然崛起的那些新贵。
田文是个心机极深但内心又极为矛盾的人,那日在赵国质馆,韩山亲自接苏秦去燕国,他便开始感到隐隐不安了。他想不到出身平平的苏秦与燕王还有当年那么一段鲜为人知的交情,也难怪燕王这么多年来念念不忘。凭着这份深情,燕王定然委以重任,这意味着什么?田文不敢再想下去。
惟觉此事非同小可,但又不知怎么办才好。
恰好那段时间田婴犯疾卧床不起,只好将政务全部交给田文打理。一日,田文至榻前探望,见田婴忧心忡忡愁雾漫漫的样子,上前问道:“父亲只管安心养病,无须担心国家政务之事,王上对儿子也甚为放心,几次托我宽慰父亲。”
“文儿哪,为父相信你的为政之才,岂能为这个担心?为父忧虑的是齐国将来之事。”田婴半躺在榻上,恍恍不安道。
“齐国将来之事?”田文显然听得一头雾水。
“人云,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物盛则衰,乃天之常数也!齐国今日之辉煌乃田氏历代先祖点滴所积,艰辛所得,为父已年老,行将就木之身,唯只所忧之事乃是齐国将来之国运命脉。”田婴说到此处一阵大咳。
“父亲——”田文弯腰双手轻拍老父胸脯,且道:“父亲不用担心,齐国在王上的治理之下定然会长盛不衰。”
“文儿,你老实告之为父,去年苏秦出逃南山是不是真得意外掉落了悬崖?”田婴叹了口气,平静地问。
“父亲为何这么问?”不过此刻他己然知晓父亲一直困扰心底的隐忧。
“说——”田婴加重了语气。
“这……父亲安心养病,别胡思乱想。”
“你不说,便是承认了……他真的没死,而且还去了燕国,是不是?”又是一阵咳嗽,老侍者忙着拿软巾擦试。
“即使苏秦去了燕国,燕国不过是个弱国,再言之,燕王重不重用于他还不一定,即使重用他又如何,一个苏秦难道还抵得上百万雄师?父亲何以如此担心?”田文终于正式面对道。
“苏秦是老夫的一块心病,如今他去了燕国,更让为父心里七上八下的。你要知道,燕国是我齐国的敌国,燕王素有报复之心,苏秦又与齐国结下冤孽,他到了燕国,定然全力辅佐燕王针对我齐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