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革新数年来,为改变燕国法度驰坏、官吏营私的乱国局面,摈弃亲贵,严加整治,使燕国吏治日趋清明,拯救燕国百姓于苦海。劝课农桑,奖励耕织,安抚流民,慰劳奴隶,吊死问孤,亲力亲为,此情此恩燕国百姓定然铭肌镂骨。如今燕国己然位列天下七雄、拥有战车千乘强民百万的强弩之国,这是我燕国历代君王从未有过的局面,王上实为一代英主,何故自惭形秽?”
“何为英主?英,乃德过千人,智超万者,犹如尧舜者天下之英,有英明果决之勇。自古英主者,当‘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寡人若真称得上英主,当仿效当初少康中兴、勾践雪耻,怎能整日呆在这元英宫踟蹰不前、郁郁寡欢?”燕王职听得苏秦一番恭维之辞,亦是无动于衷。
“王上严以律己,善也。”燕王似乎并不想跟他谈及谣言之事,而是跟他聊聊以往一惯的话题,那就是燕王一向铭刻肺腑的复仇计划。尽管他曾经不止一次的劝谏过燕王,但燕王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奋,动不动将复仇的欲望显山露水。
此时忽有内侍进殿:“禀王上,哺时己近,请王上更衣前往宁台。”
“知道了。”燕王起身。
“王上既有要事,苏秦暂且告退。”苏秦也急忙起身。他知道哺时是燕王入宁台检阅新军大操练之时。
“先生不必——”燕王却制止道:“先生入燕多有时日,尚未曾亲临宁台,今日凑巧,何不随寡人一同前赴?”
“这……似有不妥吧……”苏秦为难,宁台位于元英宫之北,是燕王亲定的军事演练之重地,跟赵国的丛台一样,外人哪怕是朝中重要的官员都不可以随便入内,更别说并无实职的苏秦了。大将军乐毅就在那里主持燕国的新军操练、督导先进兵器的打造和改进,燕国的军机要密防御舆图都在这里诞生,如此机密要地苏秦又岂能不知?眼下世人对他疑窦未开,燕王这一步不知葫芦里买的是什么?
“先生虽入燕短暂,与寡人却是神交多年,如今己为燕臣,无须多虑,在此稍等,寡人更衣便来——”燕王说着随内侍进了侧殿。
苏秦只好原地愣着,此刻他的内心跟这个大殿一般空荡荡,说不出的滋味。他入燕半年有余,虽说深得燕王器重,然毕竟尚未得到重用,燕王对他采取外信内测的态度,表面上极力挽留,并纳了他不少策略,而对于燕国的军政大事,却是只字未提。他知道大凡国君接受外来投奔的士子,都会有一个当面考校背后考察的过程,自己当然也不例外,故极为耐心的接受着君王的考验,只希望时间能证明一切。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自己一念之差触碰到了燕国老士族的势力,这是燕国的宗亲士族们长期深受燕王铁腕政改后的一次变相倒戈,自己再次不幸沦为利益争斗的牺牲品。不管怎么说,他这是在给燕王添乱,想到此,不免心中难安。
又回想方才燕王举止,是真是假难以目测,似乎全然不在乎,又似乎早有预备。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请他入宁台,接下云会发生什么事,他无法把握。
不久,燕王更完衣从侧殿而出,冲着苏秦哈哈笑道:“寡人这副衣着像什么,先生可有印像?”
苏秦略为一怔,燕王一身粗麻衣裳,简朴之极。见了这模样儿,倒叫他想起当年在韩国逆旅时的情景。
“这……王上因何穿成这样?”苏秦不解的问。
“先生是不是想到了当年的那个韩国质子?”燕王丝毫无感忌讳。
“呃……”苏秦哪敢实言,不知如何作答。
“是就是,何须吞吞吐吐。”燕王哈哈笑道。
“王上乃万尊之躯,穿成这样,怕是有失威仪……”苏秦劝道。
“先生有所不知,去了宁台便知,走吧——”燕王说着招呼苏秦一同随内侍出了议政殿。
外面石阶下已泊着一辆轻便轺车,苏秦与燕王各自在甲士的护理下上了车,轺车沿着宫道辚辚而云。
不一会儿己来至元英宫之北的一座小广场上,轺车停下,苏秦与燕王一起下车。
苏秦抬头,雄伟俊俏,气势磅礴的宁台像一头巨大的野兽匍匐在眼前,两傍的箭楼高耸入云,深不可测。
燕王拉起苏秦的手,侧眼看了看他,“先生随寡人上阶——”
不知何故,苏秦感到燕王的手力劲道十足,无形中控制了他的整个人身。尽管燕王穿着当年韩国质子的衣裳,但他早己不是那个受人摆布的懦弱质子了。此刻对方攥着他的手,感觉像自己的命运被扼在了咽喉,他只能跟着对方与他并肩而行。
登上高高的两傍站满甲士的石阶,眼前顿然出现一片空旷的草场,辽阔之极,燕国的新军即是在此昼夜操练,在内侍的带领下,苏秦随燕王登上了箭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