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誉已扫地,何以又苟且。
他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是:“王上,臣无能啊,白白牺牲了那么多士卒兄弟……”便趁身边人无备时刎颈而死。
却说齐王那一日在如意台与钟离子长谈至傍晚,此事很快被夏姬探知,夏姬告之邹夫人。次日早朝齐王当廷表示弃战,吩咐长史官即刻拟草撤兵召书,引起公冶氏一党的高度惊疑。公冶耇怎么也想不到,就过了一个晚上,齐王的主意居然改变的如此之快,其中定有人推波助澜,而且定是个非同一般的人物,然一时懵懂难解。
直到下午他去琼昌台找邹夫人谈话,方从邹夫人口中得知昨日齐王与钟离子秘谈了一个下午。
“又是那个钟离子!老夫早该料到,真真可恶之极。”公冶耇用苍老的声音骂了句。
“如今王上对钟离子是言听计从,连上大夫和靖郭君都得靠边站了。”邹夫人无奈道。
“老夫以为钟离子很有可能是受了田婴的指使。”公冶耇倒突然冷静下来,他在宫中也是按插了不少亲信的,田文教人带进如意台的那份简册自然会被一些刻意的人注目。
“上大夫此话怎讲?”邹夫人一怔。
“今日上午散朝后,宫中有小内侍向老夫密报,昨日上午有宫人将一份简册秘密交由如意台的侍女薰风。据老夫推测,那份简册很有可能是靖郭府中传出去的。田婴奸叼过人,他力主罢战,明知有驳王上本意,却从不亲身试威,田婴诱使钟离子劝谏王上息兵,这一招真是绝啊,既顺利的说服了王上,替他达到了罢战的目的,对我公冶氏一党以猛烈一击;自己又可置身事外,不费一言一行,装作毫不知情;说不定将来还可以此支持王上立后,反过来又加以讨好钟离子。一箭三雕哪。”这一局套着一局,一环连着一环,不知道自己已经套得有多深,公冶耇已不敢再想下去。
“这么说,田婴这老匹夫已经急不可耐开始为王上策划立后之事了?”虽然王上要立钟离子为后早已不算新鲜,然邹夫人还是感到震惊。
公冶耇何尝不知田婴这一招“铺垫”纯粹是为了对付他这个劲敌,因为朝中要阻止齐王立钟离子为后的也只有公冶氏一党。上次钟离子被齐王下狱也是田婴的苦肉计,明里顺应了老士族们,实则是置至死地而后生,促合王上之美意,给公冶氏一党致命一击。
田婴出招奇特,不按常规出牌,公冶耇是有过多次领教的。
“钟离子真得了后位,会不会危胁到策儿的储君地位?我们该怎么办呢?”邹夫人也有些失了方寸。
提起公子策,邹夫人和公冶耇时下都感隐隐不安。原本打算叫公子策借以上阵励炼,用来制约公子戊,若能意外立个功来,储君地位更是不可动摇。为此公冶耇特意向齐王力荐早已退居市井的老将申缚,公冶耇最清楚不过,申缚若不上台,主帅定然由朝中大将匡章掌印,匡章是公子戊的上将,跟公冶氏一党不亲不近忽即忽离,他会不会支持公子策很难让人预料。
本以为如此成算万无一失,谁知公子策竟然这么不争气,身为后军尉,肩负三军二十万将士的军粮护卫大任,却与一帮下属营帐中胡吃混喝夜夜醉酒,给了宋军有机可趁,连自己也差一点葬身火海。
真真让他失望之极。
邹夫人自从公冶耇告之急报以来一直魂不守舍。
尽管齐王没来琼昌台找她问话,却也是迟早要过的坎,故而多日来心里七上八下无法安静,真不知如何应对。
“这也是老夫为什么要力主再战的原因。”公冶耇道:“只有击退联军挽回局面,长公子才能戴罪立功。”说完又长长的一声叹惜。
“如今王上下了撤兵召书,罢战义和已成定局,申将军自杀殉国,策儿回都,也只有受罚的份了。”邹夫人一字一句说着,几乎急的掉下泪来。
“老夫以为,长公子自小深受王上宠爱,即使犯了过错,王上顶多让他闭门思过,受点处罚,不会危胁到他的地位的。废长立幼自古乃乱国大忌,王上不会这么糊涂,夫人就别多虑了。”公冶耇劝道。
“可是,可是……”邹夫人想说却又说不出来。
公冶耇早已看穿了邹夫人的心思,只好继续宽导:“齐国无谪子,长公子便是长公子,王上想必早已心中认定了这个事实,即使将来纳钟离子为后,这个事实也不会改变,夫人宽心便是。”
听了上大夫一番宽慰,邹夫人总算稍稍平静了些。
公冶耇虽然轻描淡写的安慰着邹夫人,然也不是完全没有这个担忧,这也是他昨日殿前借着申缚老将的死讯自咎其责的原因。表面上看来是为自己的失荐失察自降其罪,实则为了公子策的失职借以自己功勋老臣的身份倚老卖老“威逼”王上避勉追查公子策之责。
事实上齐王也深知其意,对于公子策,公冶耇作为师长是用心良苦,也是处心积虑。齐王将公子策自小托负于公冶耇,公冶氏一族亦是尽心尽力,不负王的重托。
虽说公子策天性不如公子戊,然他对于立储大事上,还是更倾向于公子策的。邹夫人虽非正室,但自王后去世,齐王一直视邹夫人为正室,之所以不正式立她为后,也是为了制约其母子,邹夫人在后宫的作威作福以及公子策在外面的张扬傲慢齐王哪能不晓?
或许公冶耇能感觉到齐王对邹夫人母子恩威并重的用心。
齐王当初之所以不同意公子策上阵,其目的自然为了以防万一有个闪失。表面上齐王对几个儿子似乎不闻不问,不管不教,事实上私底下也在时刻关注,犹其对这个长子,更是尽了较多的人父之责。
齐王了解公子策的脾性,由于是他的第一个儿子,必竟多受些宠爱,然而千娇百宠的成长环境竟然催生了他的纨绔痞气,儿子的野性不羁骄横乖张令齐王时感头疼。自己政务繁忙又没时间管束,只得委托老儒子公冶耇,不过却收效甚微。这样的性格如果不加磨炼便入军营,如何能耐得住寂寞?万一惹出事端来,又是受人以柄,作为一国之君也难办。齐王一开始顾虑重重,不过公冶耇也说的对,不入军营,便永远磨耐不了他的锐气。
权衡再三,齐王最终同意了公子策的请求,然他的担心最终成了现实。公子策果然闯下了大祸,叫他如何面对朝臣,犹其是靖郭君田婴,他知道田婴从不看好这个齐国长公子,将来定会拿此阻止他立公子策为储的当箭牌。
齐王在经历了弃战与再战的艰难抉择后,如何处置公子策又成了他下一个棘手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