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两班臣工参拜完毕,齐王便当众宣布撤兵令,命快卒紧急送往前线,交由统帅。
此举大出公冶氏意料。
上大夫公冶耇上前道:“王上,为何突然撤兵?”
“寡人昨日彻夜反思,目下齐国经濮水大小数战已损失惨重,不应再战;再则时下已入五月农忙,齐国若执意征调劳力,则农事荒废。加之阵前士卒都必须返家耕种,方有年末收成,国家赋税缴纳才不会担误。无论怎么说,齐国当不宜再动刀兵。经历一番深思熟虑,寡人最终决定弃战,上大夫以为如何?”齐王道。
“王上,此时弃战,决非上上之策。”公冶耇顾不得斯文急切道。
“上大夫此言何意?”齐王问。
“王上,联军如狼似虎,近在我军营前擀旋,稍有不慎,有全军覆没之险。危急时刻,王上应当即立断,立即发兵支援,解前方我军之困,逼迫敌军撤离濮西。切不可朝三暮四,乱了军国大忌哪。申将军全力坚守,苦盼朝廷援军,待援军一到,申将军便可散手布阵与联军对抗,我军胜算极大,臣请求王上再给申将军一次歼敌立功的机会,也是给齐国一次反败为胜的机会。”
公冶耇之前刚刚收到申缚老将的军营密函,信上除了交待时下两军境况,重要的是为了朝廷增援之事。原来申缚迟迟不见援军,且隐隐探知朝廷有弃战之意,甚为不安。他一方面设法拖住联军,一方面手书于公冶耇探知虚实,并再三请求老友务必争取齐王增援再战。
本来公冶耇对此甚有信心,也打算今日殿前陈述增援事宜,促使齐王加快增援计划。不料,尚未等他开口,齐王却第一时间宣布了撤兵令,转眼之间连商量的余地也没了,真是令他措手不及。
“我齐国自先威王马陵败魏以来屹立东方数十年之久,天下诸侯无不敬畏,需知天下风云起伏朝夕瞬变若骤若驰,得失瓜代兴衰交替,今日之显赫不代表明日之辉煌。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仍亘古不变之铁律,为了齐国继续坐强坐大称雄东方,以防他国争登,寡人才定下这个重中之重的决策。”齐王加重语气道。
“王上英明,王上言之有理哪。”田婴方才如释重负,说完转身面对公冶耇,微微笑道:“上大夫方才言道什么‘反败为胜’?上大夫何以如此断言?”
“只要朝廷同意增援,申将军便有把握齐国必胜,即使胜不了,也能与联军打个平手,总比弃战认输强。齐国一旦撤兵,便是承认战败,一个战败国叫列国如何看待,齐国还有何颜面立足于天下,齐国自先威王以来屹立东方数十载的威名岂不毁于一旦,望王上三思!”公冶耇振地有声道。
“上大夫是想拿齐国当棋子玩倾国之战呢,难道齐国冒着弱国之危还远不及现在撤兵认输却能保持齐国强国之名?胜败乃兵国常事,自古以来有多少国家在败中求存,存中图强,岂不闻身以生为常,邦以存为本,只要根基不动,齐国何愁不强?何愁他日不得以牙还牙?齐国争得是永远的强盛,而并非在乎一时的输赢。王上罢战,乃英明之决断,臣等极力赞同。”田婴拜揖大声呼喝,震得整个朝堂咣咣作响。
田婴一说完,余下臣工连连跟着大声呼喝:
臣等赞同……
臣等极力赞同……
留下公冶氏一党无可奈何呆若木鸡的站着。
“嗯,既然有大半臣工皆赞同寡人的弃战决策,那就这么决定了。”齐王最后立身道。
“王上——”公冶耇上前跪地呼叫。
“寡人心意已决,上大夫不必多言。”齐王愠色道。
公冶氏父子愣慎着,下面一班老士族包括仓廪史五子、马政吏公冶骙哪敢多言,纷纷低头不语。
然而就在齐王下了撤兵令不久,上将军申缚在营前自尽的消息传来,顿时,整个朝野哗然。申缚虽是退役多年的前朝老将,今日又是致濮水失利的败将,然其毕竟是齐国元老级干城,自刎一事致使举国震动,齐王更是始料未及。
上大夫公冶耇哀戚之至,当众在殿前顿足捶胸,随后奔向殿门至高阶,张开双擘,仰天疾呼:“申将军哪,是老夫害了你哪……你本以安享晚年,是老夫倾力举荐,致使濮水失利,申将军一命归西,老夫罪责难逃哪……”
“上大夫切莫自责,还当节哀顺变。”齐王已出殿,站在高槛前。
公冶耇转过身,苍老的面容老泪纵横,神情混沌,花白头发也乱了几撮,在风中狂舞。见了齐王,便跪地扣拜,撕哑着道:“王上,老臣有罪哪……老臣举荐失察,致齐国败兵折将蒙受损失,请王上降罪,臣愿以死谢罪……”说着便痛苦的不断嗑头,嗑得额头起泡流血,鲜血顺着满脸的道道沟壑流下来。
“上大夫不必如此,快起来——”齐王急忙伸手搀扶,命人将他安至偏殿休息。
申缚老将这几日可谓受尽煎熬,他接连上报急请增援之事被朝廷一再搁置,营中军心不稳,已然感到不详之兆。果然,这一日在焦头烂额中接到朝廷飞马快报,申缚惊怔之余收到的却是齐王的撤兵召书,申缚读之:
上将军帅师数月,连日劳顿,敌军势众,近在营前,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若继续恋战,损失将以倍十,为了齐国世代大业不受此折损,寡人决定卷甲韬戈,撤师回朝,结束此战。卿接此召书即刻清点各部,速理。是年五月一日。
申缚盯着召书,从头屋至尾不知看了多少遍,简直久久不敢致信,最后一下子往后一抑,心口一阵疼痛,“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申缚老将当年徐州大败后也大病过一场,之后退居于市,不再过问军政大事。要不是此次公冶耇力荐,他纵然怀藏报国大志也断然不会再度出山挂帅。为了证明自己宝刀未老,为了当年那个壮志未酬的军国大梦,他坦然受召,并发誓决不重蹈当年徐州之覆辙,血不流干誓死不归。
如今与联军数战,死伤近半,本想请求朝廷充资军辎以便狠狠反击,谁料齐王鼠目寸光,瞻前顾后,既已出师,何以畏缩不前?申缚认为朝廷犯了军战大忌。他与联军经过数次交战,牺牲了不少士卒,渐渐摸清了他们的行阵规律,只要朝廷援兵一到,他便有把握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措手不及。
而如今他的计划已然不可能再实现,这意味着他申缚隐居了十多年再度出山,得到的又是一回彻彻底底的败将,败将之名名垂青史,叫他还有何面目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