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婴见齐王烦心不悦,哪还敢提撤兵之事,只得无奈而退。
次日早朝,齐王当廷宣布联军渡河濮水失利且多次要求增援之事,顿时满朝臣工人心惶动窃窃私语,大家你云我云面面相觑,显得手足无措。
齐王更是昨夜一宿难眠。
阶下噪动了片刻,突然朝班中有人站出来道:“启禀王上——”顿时,殿内鸦雀无声,众目齐聚此人,想听听他说些什么。此人愣了下继续道:“我军孤军奋战,而联军士气激昂,若再一味恋战,怕是对齐国不利,依臣之见我军当暂退三舍,坚守观望,待联军斗志稍弱再作图谋。”
众人看到,此人是大理司季伦。季伦掌管齐国刑狱诉讼以来,一直跟田婴走得很近,谁都知道他在政治理念上追随田婴。
原来田婴昨日离宫后,连夜请见季伦及一班下属臣工,力主罢战,欲以联名上奏劝动齐王改变主意。
不料公冶氏一党中立即有人站出来反驳,“臣等主张增援,与联军决一死战,不胜不归——”
众人看去,此人是公冶耇长子公冶骙。公冶骙四十出头,两腮挂满髯胡,曾是将军出身,身经百战,后来在平定燕国子之之乱的战役中负伤落下后遗症,方退役下野,齐王念他劳苦功高,便将齐国的马政交由他管理,马政乃国家军事之重,其职权不可小觑。公冶骙得了这个齐国的马政史之后亦是自骄自满。
“大人说的对,臣也主张增援。暴用之则胜,徐用之则败,联军已渡过濮水,近逼我军主营,形势甚危,当务之急是急速出兵与之对战,决不可以让敌军得寸近尺。而朝廷不施增援,瞻前顾后,前方我军便畏缩不前,望而却步,使敌军以为我军主力溃乏士气丧缺而斗志倍增,到时我军有彻底倾覆的危险。请王上速作决断!”仓廪史五子道。
“万万不可——”季伦急道:“联军方渡濮水,势如破竹,兵法云:避其锐气,击其惰归,且我军刚受兵败,士卒疲乏,军辎未全,万万不能再战。”
“季大人此言差矣。”五子转首冷冷道:“我大齐国拥有技击骑士数十万,好勇武擅硬战,从来不缺斗志,战阵将士哪个又不身经百战?哪个不经受过血肉惨痛之厉炼?既已出师,胜败自是常事,不足为怪,我们需要的是全民的战斗意志,对于战前萎缩意志消沉者,国人鄙之。季大人却轻言谩语误导民意瘫废民心,灭我威风长他之志,到底是何居心?”
“臣是为了顾全大局,为了齐国之千秋霸业。”季伦侧目而视,赫然而道。
“王上,以臣之见当速速增兵十万发往前线,逼迫联军撤回濮西,以大挫其志。”五子转而拜揖道。
“不可——”
“可——”
……
于是,两班朝臣唇枪舌剑唾沫四溅公然在朝堂上争论不休。
田婴一向畏口慎事,虽说亲自操纵了眼下阶前争执的一幕,然自己是决然不会轻易渗和其中的。这也跟站于对面阶下的老谋深算的公冶耇一样,不动声色,却不住暗察齐王的神色举止,好见机行事。
齐王似乎也看得出来这是田婴的计划,一罢手,众臣霎时静谧,齐王接着故意问田婴作何看法,田婴暗中观察齐王并未明显之态,自然也是含糊不清语焉不详的胡乱搪塞一通,也无非打缓兵战,叫齐王恼也不是怒也不是,最后只得宣布退朝,拂袖而去。
廷议无果,至少增援之事可以后缓,田婴舒口气。
面对时下局面,田婴一心想的就是罢战,原本这场战争他是不太支持的,是齐王仓促之间的感情用事。尽管灭宋是齐国先威王以来就明确定位的长远国策,然列国形势复杂多变,想吞并或降服一个邻国并非设想的那么简单,其中会受到各种纷繁因素的牵连。这次如果不是秦国设下的陷井,教唆宋国假扮商人在齐国境内刺杀楚国使臣,齐王也不至于这么快下定决心开启伐宋程序。
换句话说,列国都知道齐国垂涎宋国那肥沃之地,是秦国设法加速了东齐伐宋征途。然对当下整个大环境而言,齐国伐宋的条件显然不够充份。
楚王愧就是因为商於之地咽不下这口气仓促发兵攻打秦国,结果败得体无完肤,把当初楚威王争下的脸面丢个干净。前车在先,齐王不思汲取,步了楚怀王的后尘,如今居然还不死心,田婴是有口难言。
然田婴知道,齐王是不会罢战的,至少现在不会,倘若他再次冒险提出,定会引起齐王的极大反感,再加上朝堂上一班信誓旦旦的主战派,攻击就在所难免了,本来朝中有相当大一部分人对田婴这个权臣或敬畏或讨厌,如今若他提出罢战,岂不是自寻挨打,田婴不会那么笨,左思右想干脆三闭其口什么都不说。
反正齐王也知道他的真正用意,说与不说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