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韩师一曲箜篌唱尽人间至情至性,世态炎凉,苏秦深受其感。”苏秦突然变得低落落而道。
“韩氏与子易先生久未谋面,方才难得一聚,便合奏一曲,勉强凑合,苏子何出此言。”韩姑道。
“两位精通音律,熟悉大地之声,天上之音,能与高山空谷对语,可与滨海大河共吟,琴箫同奏,天作之合,苏秦今日也算是开了眼界了!”苏秦道。
“苏子达学洽闻,才能绝伦,倒叫我等佩服之至呢。”子易道。
“唉,纵然才情高满,志如大山,只可惜无明君赏识,也只是炎日下树上的蝉,徒劳费声罢了。”苏秦漠然道。
“志如高山,当心如大海,花儿不见春风不会裁芽,燕儿不到冬季不至南飞,苏子年轻,又有如此旷世绝才,何愁没有前途!”子易先生这也隐隐发觉苏秦此刻的心境,不免有些冷落,他也知道苏秦目前的处境,策士游说国君难免碰壁,一开始可以承受,时间久了难免沉不住气。不过他知道苏秦不单单为了这个,怕是钟离子的离去让他雪上加霜,备感孤单,不怪他今日鬼使神差的溜到这“西乐宫”来。
“子易也听说了钟离子的事……”子易道。
“苏秦与她形影不离两载之久,彼此视为亲人,如今她平白无故的成了女儿身,苏秦与她就像被隔了两个世界。齐王欲纳为妃,逼她进宫。宫中又有夏姬、邹夫人视其为眼中钉,屡次加害,陷她于绝境,最可恨的,她在狱中遭人暗算至容颜尽毁,目前情况不明,苏秦宫中无人认识,也难以探知,心中自是不安啊。”苏秦这才借着几分酒意在子易先生和韩姑跟前倾诉起心中烦闷。
“有这等事?”韩姑愤愤道:“夏姬为独占王宠,居然使如此卑劣手段,齐王难道视而不见?”
“此乃王家后宫之事,傍人也不便插手啊。”子易先生道。
苏秦不语,自斟一杯一口饮下,连饮三杯,他从未这样豪饮过。
韩氏一傍看在眼里,早己明白三分,便抿嘴一笑,拿起缸勺,道:“来,我来帮苏子舀,咱们再痛饮三杯。”
“饮酒伤身。”子易先生难得见苏子一脸失意之色,自知方才失言,心中很是过意不去,也只能如此关心一二。
“苏子年轻,怕什么,喝醉了方休,明天开始,忘掉一切。”韩氏笑着,仍然不停劝酒:“来,我陪苏子喝,这是十年女儿醪,苏子平日里绝少喝到,又是个读书人,或许滴酒不沾,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品尝我正宗的女儿醪。”
“敢问韩师,何为女儿醪?”苏秦自觉酒力不胜,几杯下肚己开始混沌。
“所谓女儿醪,乃女奴之造也!女酒源自春秋越国,越王勾践为雪耻国仇,卧薪尝胆,奋发图强,其夫人亲临奚奴舂米谷,作醪浆,造美酒,以为越国生贤聚才赏赐天下俊骨。此美酒,即女酒也,女酒配贤才,乃天作之合。从此,这女儿醪便代代传了下来。”韩姑介绍道。
“原来如此!”苏秦笑道:“女酒配英才!哈哈哈……”苏秦自我嘲笑了一阵,便停下来,又喝了几杯,整个人开始摇晃。
“苏子,你醉了——”子易先生起身欲扶。
“我没醉也!”苏秦又自我笑了一阵。
“这便如何是好?”子易先生失了方寸。
“车前——”韩姑向附近的侍女一声叫,便有两个侍女往这边走来。
“韩师有何吩咐?”
“快把这位小兄弟扶到翠心房休息,熬碗葛根汤给他醒醒酒。快去——”
侍女们扶着苏秦进了里间。
苏秦进了翠心房大吐了一场,之后喝了碗葛根汤便躺下,一直昏沉沉睡到夕阳西落。其间,韩姑送走子易先生后便来翠心房探视,亲自拿热水毛巾为苏秦擦去嘴边残留呕物,还有额上细微冒上来的汗珠。
“钟离子——”苏秦一摆手,轻轻叫了声,便侧了个身,倒向里面继续沉睡。
韩姑默默索回拿毛巾的手,放入傍边车前端着的木盆中。然后嘱咐侍女不要打扰,便出了翠心房。
苏秦配来时,侯赢正站在榻傍。
安顿罢苏秦后,子易先生便回了咸宜居,令重生前往稷下学宫通知侯赢,至傍晚时分,侯赢便来到西乐宫接苏秦。
“今日多谢韩师悉心照料,苏秦铭记在心。”苏秦向韩师告别。
“苏子一觉醒来,可谓春风化雨,万物一新。”韩姑笑道。
“方才苏秦自知失态,给韩师、子易先生添了麻烦,真是惭愧不己。”苏秦叹道。
“苏子哪里话。只要苏子不嫌,往后这西乐宫可以常来常往,子易先生曾经资助于我,跟我乃往年之交,苏子又是子易先生的恩人,那你我当自是朋友。”
“苏秦一庸庸之辈,承蒙韩师不弃,以礼待之,苏秦倍感至幸!”苏秦作揖道。
“苏子往后就称呼我为韩姐吧,如何?”
“韩——姐!”苏秦犹豫片刻,便改了口。
“那你我从此便姐弟相称,不必拘礼。”韩姑笑道:“韩姐送你一句话权当见面礼:男儿血气,当以争心。”
“韩姐的话苏秦记下了,苏秦告辞。”苏秦说完便与侯赢一同沿着街道往西南而去。
侯赢侧脸看着苏秦,但见他目光靡靡,神情悠悠。此时,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斜射在他脸上,有些僵硬。侯赢知道苏秦今日为何醉酒,或许是郁郁不得志,也必定是借着那道迈不过的“宫墙”使得往日的淡定和包容一时间彻底决堤。韩姑锐眼交织洞察千里,又难得一幅古道热肠,以一罐女儿醪使他化作滔滔江水一泄而下,救醉情少年于自溺。尽管下午一醉方休,然心底之创痛哪是这么容易被怱略的。韩师一番苦心,苏秦明白,子易明白,侯赢当然也明白。
苏秦常想起韩姐送他的那句话:男儿血气,当以争心,不出几日,苏秦便挣扎着过来了。
这也是侯赢早己料到的结局,他深信苏秦志在天下,绝不会玩物丧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