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此之时,天下之大,万民之众,王侯之威,谋臣之权,皆决于苏秦之策。夫贤人在而天下服,一人用而天下从。
——《战国策》
“夸父逐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
一个清朗幽长的声音从一座用夯土墙堆砌的破旧庭院中传来,春日杲杲,晨风送爽,佝偻古老的银杏树下,瘦弱的少年盘坐在一张方形草席上,手持一捆被磨得脱了线的简册,低头诵读,闻着枝叶夹杂泥土的清香,心驰神往。
“人说夸父不量力,谬误也!”少年迎风而笑,默然念道:“夸父逐日,实为觅水,水乃生命之根本,为生命所需而献身,值也!人活一世,生存为动机,理想为根本,愿作夸父,追寻生命之能量,至死不悔,足矣!”
少年微微一笑,环顾聆听,耳畔似有呜鸣之声,不免放下简册,略有神思,仿佛又闻天际汹涌而来的乱世狂潮,顿时天地变色大梦初醒。少年恍惚看到了一个从天边而来急转如轴的漩涡,眼前暗淡无光如同梦魇,恶风鹤唳,怒水狂涛,雷声、电光、飓风、急雨,霾霃,各种怪异气象交织、纠缠、撕裂、扭曲……
一阵清翠刺耳的鸟鸣像一把寒光四射的青铜锐剑穿破黑暗,天地间霎时完好如初。
少年回神,目光正触及到一团黑不溜秋的物什,原来是一只鹩哥拨开密密匝匝的枝丫,展翅冲向远方。少年目及而去,远方晴空**,春意正浓。
少年读过《诗经》,里面写道:“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
悠悠天地间,芸芸众生,谁与琴瑟,谁与共鸣?
这个少年便是苏秦。
月余之后,春暖花开,他凑钱市集上买了套换洗衣物,带上一藤篓子笨重的书简,雇了辆木纳的老牛木车,吱吱嘎嘎向东南而去。
一望无垠的原野绿意盎然,满天白云清悠,微风拂拭,远处的山峰叠绵起伏,婉约多姿若隐若现。古老的洛阳王城早已远远甩在了背后,前方是通往韩国都城新郑的茫茫官道。
他回头,一排雀鸟往东掠去,似有不舍。
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而言,大自然恬静的像一座七彩迷宫,可尽情遨游,但也最容易迷途。
迷途否?战国时候,由于国与国之间交流频繁,为了交通便利,各国都把国道修筑得宽敞平坦。龟行在茫无人烟的官道,天地为幕,寂寞当餐,踽踽行之,不知何处为尽头。
身傍是幽幽然古老的一脉洧水,自西阳城山而出,悄然向东南逝去,似乎在娓娓述说遥远的故事:远古时期,黄帝曾在此兴建中华第一个部落有熊氏,有加水即成“洧”,便有了洧水之名。苏秦自然在《溱洧》中读到过此水名:溱与洧,方涣涣兮。
少年苏秦闭起双眼静默了阵,当年孔老夫子逢水必观,观必悟之,“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想必是对他这种背井离乡的落魄士子最好的勉励了。
行过茫茫洧水,远处一组黑压压的队伍雨过春笋般冒出地平线,渐行渐近。很久,终于在一个三岔道口,苏秦的牛车停了下来,此刻黑压压的队伍变成了近在眼前的某国出使团。
有人、有马、有轺车、有纛旗,还有甲士,出使团拐向西道往西面而去。
前方一骑士开路,后面一班持戟甲士紧跟而上,步履姗姗,扬起一团烟尘。中间连着两辆中等青铜轺车缓缓行之,上有蓬盖,蓬布随风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