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车**坐着一位长须老者,着粗麻布袍,整个人随着官道的坑坑洼洼显得摇摇晃晃。老者闭目凝神,眉宇间透出一股神秘的深算。
后车**却坐着一位年轻白净的贵族公子,但满面倦容,精神萎靡,表情僵滞,对外界不闻不问,跟时下奔放的春色截然不入。
苏秦知晓,这支使团刚从新郑西门而出,向西而行,定是韩国出使秦国的使团无疑。再看看那面迎风而展的纛旗,上书有大篆“韩”字。
苏秦虽身处下层,但作为士子,自是对当下列国形势了如指掌。随着秦国商君变法的大成,魏国霸业的谢幕,秦国国力势头渐盛,蠢蠢欲动,已经开始危胁到山东六国的生存。山东六国当然不会无视,前几年魏国公孙衍别出心裁搞了个合纵,硬是把中原五大战国掇合了起来,共同抵制秦国的发展壮大。
谋略虽深,博弈也够新鲜,然行之不易,施之更难,中原诸国地缘形势不同,心怀各胎,搞搞表面形式虚张声势尚可,真要真打实械的斗,到底少了点动力。
事实证明了它的芸花一现,经过一年多的对峙,雷声大雨点小。也因了鬼谷子之言:行事再密,必有衅隙。秦国启用魏人张仪使外交手段利用盟国间相互猜疑等衅隙不断离间打压恩威并重软硬皆施,直至彻底摧毁本就各谋其利勉强凑合的五国合纵。
韩国为中原弱国,又西邻于秦;赵魏实力尚存,勉强可自保;燕国远在北部,秦国不可直击;齐国近临东海,与秦国遥遥相隔。秦国为报复五国攻秦,自然拿毗邻的三晋开刀,而三晋中韩国最弱,自然也伤的最为惨痛。
修鱼之战,魏韩两国损兵折将,死伤无数,被迫割地以求息兵。之后韩国又中了楚国客卿陈轸的圈套,缺少远见的韩王与楚国暗中结好向秦国开战意欲报复,结果楚国缓兵未到,韩国大败于岸门,韩国屈服,只好献出公子仓去秦国为质。
一国的苍凉史至此休止。
公孙衍的个人施展也就此折翅。
五国合纵虽以失败告终,然这是中原人颇为惊世骇俗的一次壮举,一次在弱肉强食的战国时代中所必然形成的有史以来第一次声势浩大的众弱制强的群斗。
这是少年苏秦第一次听到“合纵”这个词,大气磅礴,波澜壮阔,且带着几分神秘。首创五国合纵的实施者公孙衍尽管未曾实现抱负,但少年苏秦仍以英难敬仰之。此刻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二十多年后,他也会学着公孙衍再次号召五国合纵抗秦以震惊天下的伟业壮举。
苏秦回神,看了看已从自己身边默然驶过的轺车,辚辚隆隆声中,承载着一个兵败后的弱国多少无奈和苍桑。
年少的公子仓独坐于车上的落寞背影,洒下一片无声的凄楚,与时下奔放青葱的时节交融揉合。
思忖间,新郑已像个庞然大物矗然眼底。
前方即是西门,宽阔的城门,高耸的箭楼,韩旗招展,城楼上甲士穿梭。下面是熙来攘去的人流,商贾名士,剑侠政客,名儒士子,普通百姓,往来奔走,人影摇曳,韩国的新郑依旧是行色匆匆热闹繁华。
苏秦无心留恋这个四百多年古老国都的繁华。
要说繁华,韩国的新郑肯定比不过魏国的大梁,赵国的邯郸,更别说秦国的咸阳,齐国的临淄了。新郑对他而言,也不是陌生之地,离他的家乡洛阳并不算远。新郑只是他出来游历四海第一个驿站而己,他从洛阳雇来的廉价老牛木车终点站便是新郑。
接下来他将在此住上一段时日,恢复旅途劳顿,顺便了解下当地风土人情,山川地理,也了解下韩国当下政坛时事,之后便是继续雇车东行。
进入城中,天已入晚,紧要之事便是找家廉价逆旅投身去处,一天没吃饭,饿得紧慌,也好饱餐一顿,然后睡个大觉。如此细细一忖,浑身倍感轻松。
城中华灯四起,大街上行人仍然川流不息,店铺作坊酒肆茶舍竞相开放,各种醒目招牌,各种嘈杂人声,似乎一天才刚刚伊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