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夭笑笑:“老板呐,你懂不懂?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不管我们做什么,你要自己下定决心才行。毕竟这世界上可没有鱼与熊掌兼得的大好事。”
张夭长得年轻,看上去不过二十上下,老板本来就不满一个小丫头片子的高傲态度,她说话又不太好听,顿时让他火气蹭的上来,指着张夭的鼻子问:“你说谁,说谁该死?是我儿子,还是我们一家?老子这辈子老实做人,就算……就算我偶尔贪点小便宜,可是那又怎么了?我……我就十恶不赦了吗?为什么偏偏是我们,要承受这些不幸?”
见他晃晃悠悠地提着酒瓶子过来,张夭也毫不害怕:“不想忍受,就去改变。”
“改变……”男人抱着头,双目通红,“怎么改变?要我放弃这里的生活吗?我不甘心……可是,如果要在这里留下去,又好像根本看不到出头之日……死的不是他们的家人,他们怎么会懂?”
“当灾难降临在别人头上时,我们会说这种事概率太小,自己不会那么倒霉。可是一旦自己被厄运缠身,概率对于个人来说就是百分之百。除了面对,别无他法。”
张夭话音刚落,门外飘过一个身穿藏袍的年轻男人的身影,迅速地出现,又迅速地在眼前消失。
速度快到张夭都没反应过来,但老板却一下子酒醒了一半,他先是下意识向怀里摸了一下,没有摸到预想中的护身符,继而反应过来——就算刚才看到的是鬼,他怕什么?
他突然间发疯般追出去,嘴里用藏语喊着一个名字。
张夭站起来跟出去:“你在喊谁?”
老板抹了把脸,抓住张夭的肩膀,眼里是无法克制的疯狂:“我看到我儿子了,我看到我死去的儿子回来了!他往经楼的方向去了,今天是祭祀流镜仙的日子,他一定是去找流镜仙报仇了!”
张夭垂眸思索,半晌问道:“流镜仙,到底是什么东西?”
老板愣住,放开手道:“我不能说。这是通云村共同的秘密。”
张夭莞尔:“你不想见你儿子了吗?”
女孩的循循善诱,让人觉得,一切的走向都握在她的手里。正如此刻,这个男人甚至开始后悔一开始的交易,他开始害怕,眼前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是否就是流镜仙的另一个化身。
最终,他屈服了:“能……能见到他吗?”
一生乐观的藏族青年,在被父母安葬的时候甚至死不瞑目。
“不知道。”张夭歪歪脑袋,“但是,或许可以保住你的命。”
明明是祭祀的日子,但是经楼外面却没有村民敢来看热闹。只有奏乐的队伍和一个喇嘛站在彩旗下,说是祭祀,不如说是盯着经楼以防意外。
乐队中突然冲出一个男人,使祭祀强行中断。浓烈酒气袭来,此地管事的推了他一把:“怎么是你?你疯了,你儿子没了命,你自己也不想活了?不想活别拖累我们啊!”
老板不管不顾,借着酒劲撒酒疯:“她想让我死!我的护身符不见了,她是想让我也死掉,好延续她这个邪物的寿命!”
对方一巴掌打上去:“放屁!怕不是你家遭贼,以为你那破符是金子做的,半夜偷走了!就算真是镜仙娘娘拿的,那也是她显灵,你不要乱说!”
“显灵?呵呵。”老板推开抓住他的人,晃着酒瓶,向周围指了一圈,“这里有人是真心信她的吗?有几个不是怕死才在这里供奉她?嗯?你信吗?你呢?你信吗?这半年村里为什么起来这么快,是拿什么换来的,你们心里没有数吗?六子,你那生意还好不好?听说上次跟你合作那小伙突发疾病暴毙,剩下孤儿寡母,你把债务都推给人家了吧?你说说,怎么就这么巧呢?”
周围的人敢怒不敢言,窃窃私语地埋怨老板是自己做生意不如意,便见不得别人好。
楼下僵持,张夭早就趁乱冲上三楼。
眼前的黑布被揭下,竖立在经阁中央的是一尊奇诡无比的女性神像,通身用镜子做成,手中持一面古老铜镜。
张夭看到神像上反射出的自己的影像,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赶紧闭了闭眼,沉下心去,以定精神。
“镜仙娘娘,可真尊贵啊。”张夭抬起头,“我就说区区一只恶鬼,怎么能做到辐射一整个区域,原来不是普通鬼怪,而是‘神仙’。”
流镜仙的眼珠也以镜面制成,高高在上地俯视张夭,但一派平静,仿佛真的只是一尊死物。
“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是仙呢?神明发愿护佑众生,你做到了吗?戕害生灵只为私心,这一方供奉,你受得起吗?”张夭抬起手腕,晃响幽冥传音般的铃声,“实不相瞒,这镯子有个用场,我还从来没试过。今天我想试试,不如送你——下地狱吧。”
话音刚落,脑后吹起一阵冷风,将经阁大门紧紧关上。
神像身上的镜片显示,张夭身后没有什么东西,但她知道,那是镜子所无法照出的事物。她也知道,和身后那东西斗智斗勇没有用,因为不管杀死多少个分.身,都无法将流镜仙的势力连根拔起。
“就凭你?”冷冷的音调响起,身后的气息伴着尸腐般的恶臭。
张夭勾勾嘴角:“大不了鱼死网破,我最不怕的就是这个。”
“我手里还有个人质,你不会忘了吧。”
张夭随手拿起右边的小护法塑像,隔空扔给从后门进来的周坎:“虽然你给他找的这个容器有点憋屈,但是谢谢你这几天关照他。要不是今天早上的对视,我还不知道他的魂魄被囚在这里面呢。”
身后的气息冷了冷,紧接着消散、又回到神像身上,似乎是打定了主意:“既然到了我的地盘,你们就别想活着回去了。魂魄在谁手里,也都一样。因为你们——都得成为我的养料。”
张夭眯了眯眼,抬头望着神像手中的铜镜。那镜子长得和王子墓中的几个铜镜,不能说是毫不相干,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要是没猜错,你的真身根本不寄生在神像上吧。要是我画阵将铜镜封住,你是不是就再也出不来了?”
头顶响起冷幽幽的笑声:“看来你灵感很强。别打铜镜的主意,这镜子上的符咒,不是你这等下贱人能碰的。”
此言一出,张夭还真有些头痛,不过还是套话为上:“是么?做阵的人是哪位大仙?我要是碰了,会怎么样?”
铜镜中闪过一个红衣身影,语调欢快:“张重江,你可识得?此人下咒狠毒,凡沾血腥,必带诅咒,非张氏血脉不可破。你要封我,可以,我等着看你反噬而死。而我享受供奉,千秋万代。”
张夭害怕极了,一言不发,举起神像前供的酒一口喝干。紧接着捏起祭祀用的小刀在火上烤过,割开手掌,滴血入杯。
积满一杯后,放在周坎面前,自己飞身上去将铜镜取下:“周坎,画符,封她。”
镜中响起尖叫:“疯子,你真不怕死?我都说了,就算你画了也没用!”
张夭抹抹嘴边酒液,嘲笑地反问:“你就这么确定?”
镜中声音愣了一下,明显老实不少,抖道:“你到底是谁?”
“张氏后人。你猜我是哪一个?”
流镜仙半晌不回话,周坎指尖蘸血,开始在铜镜上落笔。那一股灭顶的窒息感终于让流镜仙确认,张夭说的不是谎话。
即便时隔多年,她还是能清晰地分辨出,那人凌厉如刀的气息。这气息将她压制了多少年,又积压起多少恨意,令她即便是做无名游魂的日子,都没齿难忘。
后来她享受着供奉,控制了人心,她悠然自得地吸食着活人香甜的精气,她的力量就快足够去做那件事了……决不能功亏一篑。
为了拖延时间,加上好奇,流镜仙顺着她的话问:“你……是哪一个?”
张夭拿起镜子,对着里面美艳而惊恐的女鬼笑笑,镜里镜外,一时竟分不出谁更像恶鬼:“你惹不起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