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道中突然冲出一个人形物体，任谁也会被吓到。张夭虽然没有太大的反应，但看到不远处那具全身棕黑色的古尸时，还是眉头跳了一下。

那古尸正往这边漂过来。它的双手安然交叠，身上的长衫纵然烂得七七八八，仍能看出用料和做工的华贵，这一切都标志着古尸不凡的身份。破碎的衣袖随着水势轻摆，给人一种古尸只是在闭目养神的错觉，好像下一秒就会动动胳膊醒过来一样。

——如果重新来一次，张夭绝对不会做什么“下一秒”的设想。

原本安然无事漂浮在水面上的古尸，不知突然间受了什么刺激，先是一只手臂滑开去，姿态舒展，随即猛然间从水中坐起来，咧着一口黑黄腐朽的牙齿，直逼张夭的方向。

古尸现在和张夭刚才的姿势一样，腰部以下浸在水中，周身烂成布条的下裳泡开，随着水中“咕噜噜”的响声而翻腾。它的上半身十分扭曲，由于移动的速度太快，两条干枯的胳膊像要被水流冲散一样，行动间响起僵硬的“咔咔”声。

起尸了么？张夭顿了一下。

她原本打算招呼上去看看究竟，但古尸旋即整个儿沉底，消失在水面上。墓道里的水黄绿污浊，上面还漂浮着几点油星，令人不愿多想那是什么。

古尸的脑袋浮浮沉沉，只剩尚未朽烂的长发散作一片，逆着水势，如腥臭的海草一般蔓延开来。

周坎下颔收紧。他刚才站在台阶上观望，就一直觉得哪里不对。现在他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水流是从他们面前往墓道深处漂的，这古尸，怎么可能逆着水势被冲过来？

张夭被限制在水里，她想后退，但脚下的砖石上青苔湿滑，她一个退步不慎滑倒。水位淹没口鼻，张夭下意识闭气，手电在刚才那一下趔趄中脱手了，明晃晃的光直射在古尸的脸上。

那是一张似树皮一般干枯起皱的脸。发黑的皮肉紧紧地黏合在骨头上，使得颧骨格外突出，眼眶又格外深陷。其中一只眼眶中的眼球还未完全腐烂，不上不下地挂在那里，而另一只眼眶则只剩下一只黑洞，张夭能透过它看见头颅深处半腐的组织。

此刻这张脸离她不过几厘米。

张夭腰身一软，和古尸贴着面擦过去。尸体腰间的玉石反射出莹绿的光，映出腰带上精细的银丝刺绣。那些刺绣虽已氧化发黑，但仍有条理地盘踞在布料上，同样织成让人看不懂的图腾。

她在水下，借着微光，倏然神色一变，大概摸清了其中门道。张夭放任自己下沉，顺手捞起掉落的手电筒，继而在墓墙上来了个侧蹬，回身在水中站稳。水花溅起足足一人高，古尸此时整个儿沉底，而张夭离台阶还有四五米远。

眼见那颗黑色脑袋有露头的趋势，周坎看准时机入水，鞋底压住古尸后脑勺，几步并作探出手去：“张夭，上来！”

张夭抓住他的手，借力翻身一跃回到岸上，顺势将即将沉水的周坎往回一带，他堪堪踩住台阶，整个裤管湿透。

“是个男的。”张夭总结。

“什么？”周坎皱眉。

“尸体。”张夭瞳光一暗，手中的刀在倏然间甩出，破开水面侧着钉进去，随着一声闷响，水中慢慢炸开血色。

周坎：“……”

水中古尸终于随着浮力重新露头，柔软而舒展的身躯顺着水势，缓缓地往前飘去。

张夭上前，探身将钉在墙上的藏刀拔.出来，刚才被她刺穿的一只大肥耗子也抽搐了两下，落了底，然后再不动弹了。

原来刚才是一只水耗子跑出来，没准儿正啃尸体啃得欢呢，受到惊吓便推着尸体撞过来了。

“有腐物的地方，耗子都能成了精。”张夭借着不怎么干净的水冲了下手上的血，她现在有种冲动，就是很想扭头跑回那堆黑藤的老巢，冒死在还算干净的河道里洗个澡。

周坎盯着泛起血色的水，压低声音自言自语：“在这种地方见血，恐怕不是好兆头……”

“什么？”张夭没听清，抬头问了一遍。

“没什么。”但愿是他多虑。周坎将视线移到张夭身上：“你没事吧？腿上的伤口要是疼就别忍着，哭出来我也是不会嘲笑你的。”

“是不是想说，要是求求你，你没准儿还能背我？”张夭脱下外衣，上身仅剩一件黑色运动小背心。拧干衣服和头发上的水后，还是觉得自己现在整个儿都是臭的，她还真不想再趟水了：“那拜托周少，背我过去呗？”

“不背。”周坎是第一次听她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虽然并不娇嗔，但还是让他微微脸热地把头扭向一边，“你自己觉得你诚意够么？”

“你怎么……”张夭端详他的神色，忽地明白过来，把外套套回去后露出笑意，“……意外的纯情。”

“……”意外？意外是什么意思？啊？？

周坎咬牙切齿：“张夭，我的忍耐是有底线的。”

“怎么？我以为你跟漆文图一起这么多年，底线早就被他拉到科罗拉多大峡谷去了呢。”张夭收拾好后，就准备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