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坎神色如常,似乎根本就没把别人的埋汰放在心上,走到停车场的路上连声粗气都没喘:“你想多了,这点程度还扎不到我的心。”
车上有急救箱,里面的感冒药退烧药不见少,倒是消毒用品和消炎药备着一大堆,周坎给自己处理伤口更是轻车熟路。
漆文图看着,就觉得心里不好受,主动拉开驾驶的门坐上去说:“你手伤了,就别开车了,谁让我是玻璃心呢。”
周坎“嗯”了一声,用碘伏消完毒,草草贴上三个创口贴,便钻进副驾驶开始闭目养神。那三个创口贴不止血,很快就被新冒出来的血珠染透了。
漆文图不放心:“要不还是去医院吧,急诊肯定有人值班。”
周坎想都不想地否了:“不去。我累了,想早点回去睡觉。”
“回哪?回你那个破店里待着?”漆文图这叫一个窝火,恨不得把气全撒在一脚油门上,“你说你也是的,要是早听你爸和你哥的,你至于落到今天这一步吗?还被两个小丫头片子指着骂……”
说到一半,心虚地停了停,斜着眼看周坎的神色。但漆文图见他仍旧闭着眼,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他说话,火气顿时又蹭蹭地窜上来:“周坎,今天可是大年初一,你要不就回趟家吧,我跟你一起去。”
话音落下,久久听不见回复,就好像周坎真的睡着了。漆文图停在红绿灯前,心里打着鼓。他暗自打算,要是这孙子一路上都不醒,他就擅自做主把人带回去。
可惜,绿灯亮起的那一刻,周坎悠悠地掀起了眼皮,道:“下一个路口记得右转。直走修路,走那边到不了我店里。”
漆文图偃旗息鼓地耷拉着嘴角,活像一只被智障主人气麻了的大金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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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夭离开天街后,就搭上了一辆驶向郊区的公交。过年期间的公交依旧繁忙,但张夭要去的地方人烟稀少,慢慢的,车上的乘客只剩下她一个人。公交司机都在后视镜里看了她好几眼,最后忍不住提醒道:“下一站就是终点站了。”
张夭点点头,等公交车在一块生锈破败的站牌前停稳后,熟门熟路地走下车,顺着一片连路灯都没有的野地,往一堆平房走去。
在此起彼伏的狗吠中,张夭敲开了其中一户的门,出来迎接她的除了一只土黄色的狗子,还有一个黝黑皮肤、宽脸厚唇的中年男人。张夭唤了声“凌叔”,男人那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两条缝,露出责怪的神情:“这么晚了,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打你电话也不接,再不来我就要去找你了。”
张夭溜进门,歉意地说:“手机没电了。确实遇到点事情耽误了,好在有惊无险。”
凌家算是张夭父亲的旧识,张夭在这里活动,总有一种天然的自在感。她和凌厚春约好了今晚过来收拾东西,大概是久等不见人影,让他着急了。
张夭的语气是一贯的轻描淡写,凌厚春皱起眉问:“你没事吧?”
“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张夭揉了两下狗子的头,狗子就不再叫了,乖乖地趴回窝里取暖。
凌厚春指指她的左手:“你的手在流血,又受伤了?”
张夭这才注意到手背上多了一条长长的伤口,她略一回想,判断应该是在混乱中不小心碰到了美工刀,划破了。
“你这孩子,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做事稀里糊涂的?你呆着别动,我去看看家里还有没有碘伏。”凌厚春这两年腿脚不好了,却向里屋走得格外着急,张夭本想说没关系,但看着凌厚春的背影,到底是嘴唇动了动,没说出来。
她跟着进去,一边顺自己的东西一边等凌厚春出来。上个月搬过来的时候太匆忙,以致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堆行李中有什么。
“还好还好,家里还有剩的药水。上回大志送货回来也受了伤,买了一瓶在家放着,后来他说要扔,我没让,你看,这不就派上用场了么?”凌厚春的声音由远及近,看到张夭在理东西,不由得感叹道,“你说说,你家起火的事情也怪,你上个月突然晕倒,恰好你家就起了火,还好你完好无损地跑出来了,要不我到了九泉之下可没法交代。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起火,后来查到什么没有?”
张夭老老实实地举着手,让他给自己消毒,一提到上个月的事情她觉得更头疼了:“没有,反正跟我没关系,警方那边也备了案,房东也没再找我麻烦了。就是我的东西……”
她忧思重重地看向那堆杂物,里面躺着一本古老的手抄,有些地方已经被火舌燎过了。
“人没事就好,还管那些劳什子做什么?”凌厚春戴着厚厚的老花镜,清理伤口十分细心。
“话是这么说……”张夭欲言又止。从那场大火开始,一切都好像变了。之所以说“好像”,是因为她醒来以后,记忆中的很大一部分都变成了空白。
不止如此。那场大火就像开启了她的另一个人生阀门,自从醒过来以后,张夭就开始频繁地撞鬼,所以今晚看到那个红衣女人时,她的第一反应是先确认对方的身份。以及今晚在那趟公交车上,她相信,司机如果知道当时正有个“人”挂在挡风玻璃上,那场面一定很精彩。
别的且先不论,撞鬼她可以当看不见,可是那些东西已经开始影响她的生活,甚至精神状态。而且她总觉得,这一切的背后都有一个缘由,她得把它找出来。
而在张夭的记忆和凌叔的口述中,有个与她关系紧密的地方,叫“荒州”。这个地名也曾频繁地出现在今天的热搜上。
凌厚春估计是看出她的打算,叹气道:“你还是要回荒州去?”
“回?”张夭愕然,“我以前去过吗?”
凌厚春沉吟:“如果那时你从外面回来,告诉我的都是真的,而我又没有记错的话,你应该是去过的。但是你到底有没有找到那个地方,又遇到了什么,你当时没有告诉我。”
“既然曾经去过,那现在再去一次也不是难事。”张夭故作轻松地说,“凌叔,你说家里传下来的那张旧地图,能再给我看一眼吗?”
“当然可以。”凌叔从一堆陈旧的杂物中翻出一张发黄的纸,那纸的边缘都碎成锯齿状了,“不过你什么时候走?天街的摊位本来是大志租的,没想到大过年的他会被叫过去跑货,你不要再把摊位费还回来了,赚了多少,权当你路上的盘缠,我再给你准备一些钱财和吃穿用度。”
张夭盯着地图看了半天,脑子里全是那句——川西一带,青藏高原东南麓。
她摇摇头道:“我不急,恐怕这事要等明天我见过老师再说。这张地图您借我看几天,钱我还有,您帮我准备点干粮和水就行。”
凌厚春不解:“你不是毕业好多年了吗,明天去见哪个老师?”
“我的大学老师骆海桑,您还记得吗?当年写毕业论文时他是我导师,恰好有个实地考察的机会,他带我和他儿子一起去做实践,但是中途却出了意外。”张夭说,“我和骆老师逃出生天,但是他的独生子当场毙命。我和老师,是眼睁睁看着他咽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