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说今年是艰难困苦的一年,梁以霜内心觉得不然。对她来说最难挨的永远是高中毕业那年的八月,想象中无限欢快的夏天变得那样无尽折磨,此后多年她都没办法平静地面对八月到来。
月初,满目燥热,西郊水库的上游,聚集一起纷纷张望的围观群众,救护车。
以及,久久没被找到的沈辞远。
那是关于十八岁最深刻又痛苦的记忆。
梁淑玉闻讯赶来,带走浑身冰冷着瞪大双眼颤抖的梁以霜,她本来惊恐惧怕到一句话都讲不出口,又因为被梁淑玉强行拖着离开,冷不丁地爆发出一声嘶哑的哀嚎,下一秒被梁淑玉捂住嘴巴,低声骂她丢人。
只记得眼泪止不住地流,生命逝去的信号正在拼命作响,她被迫道别她最喜欢的男孩,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短暂阴雨过后的天气并不是纯粹的热,而是闷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压抑再压抑,梁以霜为此事永远记恨梁淑玉。
灾难骤然降临,让所有人都觉得猝不及防,整个八月弥漫着哀伤与死气,梁以霜很长时间里没办法接受那样鲜活朝气的沈辞远变为冰冷——她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也想象不出。
后来葬礼,姜晴都可以体面地出席,梁以霜不可以。戴梅留得不长不短的指甲把她一身黑裙裸露在外面的手臂抓出无数条红色的印记,就差一巴掌甩上她的左脸,被满眼心痛还要强作镇定的沈毅拉住,下一秒气到晕厥。
戴梅恨梁以霜,恨她那天带沈辞远一起去了西郊,雨后的水流湍急,频繁发生的溺亡事件总要带走一个活人,沈辞远偏偏被选中。
想到沈辞远总是嘴欠,以哥哥的身份自居,仗着成年后比她们高那么多,没少说过一些带她们两个见世面的话。
确实,有几个人世面见到这种程度,十八岁居然可以参加同龄人的葬礼,心如刀绞。
那天姜晴带着她的意志,在姜叔叔的陪同下参加了整场葬礼。
而沈毅第一次和梁以霜讲话,梁以霜在孤舟一样的境遇之中觉得与沈毅相见恨晚,最最缺乏安全感的瞬间把沈毅当成父亲——她和沈辞远可是约定好要一生一世的,结了婚之后沈毅不就是父亲吗?
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的戴梅再禁不起任何打击,为了葬礼能顺利进行,梁以霜不得不听沈毅的劝告先行离开。
她不仅没见到他最后一面,连他化成灰之后入土也没能看到。
居然年纪轻轻就要安慰自己:人生嘛,难免遗憾。
而成长也不过是遗憾越来越多、身心越来越麻木的被迫改造过程。
那天离开之后她没有立刻回家,黑色的纱裙吸收太阳的热度,尤其是在公园太阳直射的长椅上,梁以霜甚至想过轻生。
在公共场合中暑晕倒,被陌生阿姨送到医院,梁以霜感觉不到任何人性之间的温暖,好像一夕之间丧失掉对生活的兴趣。
混沌之中沈辞远把她唤醒。
脑海里浮现毕业后她们班吃散伙饭的夜晚,梁以霜独自回家,老旧小区的楼梯感应灯时灵时不灵,梁以霜已经习惯,每一步小心谨慎,又不可否认心里惴惴不安。
走夜路的时候总是这样,难免担心突然出现坏人对你图谋不轨。
没想到在最后一层楼梯看到一束光,源头是歪着脑袋张望的沈辞远,表情带着些不耐烦,看到梁以霜的瞬间又转为浓浓的笑脸。
还记得两个人同时说话。
“你回来了?”
“你吓死我!”
少女佯装生气的脸色很快舒展开,“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沈辞远,你在我家楼梯上坐着干什么?我都怕你吓到别人挨打。”
沈辞远愣了愣,下意识抓了下理得很短的头发,“我在等你啊。你上回不是跟我说你家七楼楼道的感应灯坏了吗。”
她心里暖融融的,十八岁的年纪尚且不知道对待喜欢的男孩子要温柔诚实,她用娇蛮的语气掩饰对他汹涌的爱意。
“那你在这儿也太吓人了,我还以为有坏人。台阶上多脏呀,你快起来。”
他们刚确定关系不久,沈辞远站起来后生疏地牵她的手,梁以霜红着脸任他握住。
他说:“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在终点等你。”
梁以霜知道他总是有些稀奇古怪地想法,那时候他已经确定打算去当兵,总是提前给她打预防针不能经常陪在她身边,每次一说梁以霜都要故意捂耳朵装生气,她骨子里在逃避面对不能与沈辞远朝夕相处的未来。
青涩的少年还在解释,其实是拐弯抹角地暗示,“我不可能一直陪着你啊,霜霜。但是,就像你家住在七楼,你要爬那么久的楼梯,我一定在七楼等你。你只要记得不管灯坏没坏,我都在这儿,你就不会害怕回家的路了。”
梁以霜小声说他“满嘴胡话”,眼神凶狠地剜过去,沈辞远一点也不怕,还顶风作案一样咧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