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ilde准备出国事宜,她在维港粼粼夜色下骄傲地说:“最多等你一年呀,你不回来的话,我就换个boyfriend。”
哪个学校一年就能读完。
温谦良把她紧紧搂住,扮凶咬她耳朵,“你总要长大,我的宝贝珍珍二十岁还离不开爹地妈咪,好像没断奶的小朋友。”
凌晨的维港人烟稀少,月色招摇,他嫌《Monica》旋律太欢脱,与自己矜贵气质不符,拒绝她要求之后唱起来另一首,声音比平静水波还温柔。
是张国荣最新专辑里的那首《情难自控》。
每次吻你/令我不想放松
每次吻你/令我心中/顿感汹涌/火般炽热熊
半首唱罢,问她更钟意他还是张国荣,她故意夸张地讲:“拜托,这首是Leslie亲自作词诶,Childe不要与天比高,差太远。”
实则她发花痴也高傲理智,Leslie每每于红馆开唱只去最后一场,专辑则留唯一签名版收藏。
年轻人打打闹闹,世俗眼中所谓的最好时光,霓虹灯箱变换颜色的功夫就又吻在一起,缠绵悱恻。
Daddy苏世谨何尝没提议过让她同温谦良一起出国,但不能在苏太面前讲,她百分百舍不得,宝珊听到也要吵闹不准阿姐离港。
那时足够天真烂漫,没决定出国不是被逼无奈,也不是成绩吊尾,她吃喝不愁,在哪里都是一样,更别说最舍不得是家人。
港大很好,她读法律专业,苏世谨常带她去见本港名声第一冯大状,毕业就进高级律所,做中环早晚再平常不过的一位丽人。
可她是苏氏集团大小姐,绝对算丽人之中最special一位。
宝珊那时读庇理罗士女中,尚未成年,苏世谨对于命中无子看得很开,苏太怪自己生过宝珊后身体不好再不能要bb,他反而时常宽慰。
还讲苏氏将来如同蛋糕一样分两半,倾尽所有给女儿作嫁妆,自封全天下第一女儿奴。在家里常赞Childe优秀,宝珍同他结婚简直完美……
后来,后来?
梦碎无声,猝然又猛烈,从此星不是星,云不是云,都是天空被迫撕裂的口子,雨水是鲜血淋漓,泻落满地污泥。
二十周岁生日当晚,一家四口被入室绑架,勒索钱财也不是这个绑法,对方显然要置苏家于死地。
接连几日,苏氏股票大跌,群龙无首,一片混乱。
苏世谨请出弘社唐三爷名头也无济于事。实际上当初唐协亭想找他借东南亚那边的水路走,苏世谨委婉拒绝,情形还算平和,仅此而已的交集。
她和宝珊被另关在一处,看守的衰人当他们是懵懂无知的妹妹仔,言语之间提到了好几句“三爷”,态度恭顺,她一颗心沉到底。
阿叔苏世谱背叛亲哥,苏氏破产后被收购,上不得台面的堂妹前来示威,富养出来的小姐们撕打,逃跑,宝珊被奸,一直逃跑,头也不回地逃跑。
那年1987,宝马山分尸案凶手被判死刑,梅艳芳首任女主角,《胭脂扣》上演时空交错的悲情旧梦,张国荣高调离港,飞过太平洋举行“美加不眠”巡回演唱会。
公主落难。
再后来?
她躲在庙街,拜舆楼九姑为师,继承衣钵。
89年,张国荣宣布封麦,告别歌坛,那时爹地妈咪和宝珊去世已经两年,她一贫如洗,买不起走进红磡体育馆的票。
Leslie从1989唱到1990,33场告别演唱会,苏绮只在馆外遥望过一次,《千千阙歌》唱得肝肠寸断,风吹过留下满脸泪水。
如花对十二少说:十二少,谢谢你还记得我。这个胭脂扣我挂了五十三年,现在还给你,我不再等了。
等待是最被动无用的。
十字路口的灯牌显示屏上随机滚动到金融圈新闻,本港时变时新——温氏、弘隽两大集团携手共建港马(香港、马来西亚)海上博丨彩业,唐协亭温至臻合影留念,信心满满。
哪里能忘记,收购苏氏的是温至臻,她自小认下的契爷,交情颇深;而香港与马来西亚来往的船路本归苏氏把控,苏世谨年轻时亲自摸索商谈出的成果,督建港口。
斯人已逝,这两位的合作却愈发密切,哪里能忘记?
九姑年纪大了精神不好,不过是泄露太多天机所致。1990年,二十世纪的最后年代、最后十年开启,九姑迁居九龙城区疗养院。
这种意头足的时间点进那样一个牢笼,老姑婆直说一辈子都要折在里面。
她想她活了那么久,哪还有什么一辈子?
年底九姑去世,小小一间舆楼变为她话事,也算有所傍身。
那年冬天,内地东北华北地区降下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大雪,一夜封门。新闻频道讲了好多次,庙街无知小朋友到处传香港也要下雪,大人听了一笑置之,还要骂接连阴雨何时退去。
过去从未觉得这样爱下雨,也从未觉得雨天这么难过,浑身湿渗渗,像被蛇钻。
又有灿妹阿诗为爱独身赴港,可惜被衰人骗,搬到庙街开始卖春谋生……
险些被回忆的漩涡吞噬,苏绮立在窗前许久,接连吸了不知道多少支烟,喉咙都开始不舒服。
整条南街已经空无一人,又传来野狗叫声,她不愿意看过去。房间里有台收音机,前年从二手摊位上买回来,快了汤伯一步,他拿这事说了许久。
放的是劣质磁带,达明一派的《忘记他是她》,磁带转动声越来越大,音质越来越差,终于卡在那里,徒留滋滋呜呜的“呼救讯号”,无人理睬。
室内少了歌声,多了阒静。
取出磁带关掉收音机的功夫,野狗不叫了,她走到窗前去拿烟碟,无意瞥到空旷的街上多个人。
那位邵氏新扎师妹——康嘉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