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簌簌下了一夜,给偌大盛京披上一件银白雪袄,平添了几分寂静肃杀气息。
清晨三三两两的仆役正卖力洒扫院中一夜的积雪,步伐匆匆的婢女踩在积雪上吱嘎吱嘎,走进了一方院子。
婢女推门行至内间,看着妆镜前枯坐久矣、神色戚戚、眼袋发青的谢予晴,上前拿起檀木梳为谢予晴梳妆打扮,不免担忧:
“夫人,李将军已逝,您保重身体要紧哪!若是李将军知道了,一定也不愿您为此坏了身体。”
谢予晴勉强勾起一抹浅笑,对着妆镜中模糊的佳人影:
“春邀,别为我担心,这个我自然知道。照哥哥平素待我们极好,你也是清楚的。他死守雁门关,战死沙场,保家卫国,我这个妹妹与有荣焉,为兄长守孝理当如此。”
“李将军厚恩难报,多亏当初李将军出手相救,您和老爷才能从江南安然无恙归来。”
春邀自小为谢予晴梳妆,手法娴熟,很快为谢予晴挑了几支素雅的银钗簪于发髻中。
“夫人,老爷在书房议事,请您先用膳,不必等候。”
谢予晴移步外厢,见柳林舟派了小厮过来知会一声,愣了一瞬。
“知道了,下去吧,待会叫老爷过来一趟。”
谢予晴瞧着圆桌上的清粥小菜热气渐凉,眸子转瞬即逝的失落。
算了,至少,舟郎没去几位姨娘院落用膳。
谢予晴得知李将军噩耗,犹如天崩地裂,不仅动了胎气,失了刚怀上两月的腹中孩子,直接昏迷了好些天,接连几日寝室难安。她端起白瓷玉碗,提箸夹菜配上清爽的小粥,也食之无味,随意吃了几口,便叫人撤下去。
只有谢予晴自己才知道,若非怕春邀忧虑过度,她连一口都吃不下。
坐在房中,谢予晴左等右等不见柳林舟踪影,反倒是几个姨娘遣人来告病的告病,带着孩子来请安的请安。
若是往日,谢予晴倒是欢喜的,可她到底刚没了兄长,孩子也没了,心事重重全写在脸上。请安的姨娘是个温吞的,见她神色不济、忧心忡忡,请安完找了个由头,带着孩子离开了院落。
偌大的院落又簌簌寂静下来,谢予晴的视线从雕花镂空窗飘落到院中状似枯树的寒梅上。
今年的雪是连寒梅也难以忍受么?枝头上不见一星半点嫣红色。
“春邀,走,陪我去找舟郎。”
谢予晴平静木然的眼波中划过一道神采,披上春邀递过来的雪狐大氅,步履款款出了院落。
——
院落长廊小道皆被仆役洒扫出道路来,谢予晴带着春邀踏进柳林舟的院子,走到书房前。书房门依旧紧闭,往日守在门外的小厮,谢予晴没见着人影。
谢予晴知道柳林舟有事商谈,索性带着春邀站在廊檐外等候,以往柳林舟议事不过几柱香时辰。今日柳林舟谈了许久,想来应该快结束了。谢予晴颦眉想着。
朝中事柳林舟向来不愿在她面前提起,说是朝中他会解决,不必她跟着担忧。
谢予晴甫才站了一小会,风雪又起,簌簌飘落。故她和春邀折步到廊檐下避风雪,此处离书房更近,谢予晴依稀可听见书房中谈话声传来。
谢予晴眉头一皱,正打算挪步离远些,免得柳林舟见她不高兴。不料,一些模糊的字眼传到耳边,谢予晴顿住了脚步。
“……李明照既然提前死了,何不废物利用,十万大军惨死关外,总要给个说法。……”
李明照,照哥哥。谢予晴眼眶湿润,顺着脸颊划过冰凉泪珠。
提前……死了?废物……利用?
每一个字,谢予晴都识得,合起来为何她听不懂!
谢予晴脸色顿时惨白,心里宛如平静的湖泊砸下块巨石,掀起惊涛骇浪。
“……没有便造一个,李明照通敌不成,残害大虞朝数十万将士,后被敌国反目杀害。……”
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淡淡响起,却在谢予晴耳畔轰鸣一声炸开了。
往日温存耳边厮磨的声音,同床共枕的人,谢予晴能怎么不熟悉?
后续书房里再传出的声音,谢予晴耳畔嗡嗡作响,一个字也听不进。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的夫君亲手将她的哥哥送上了黄泉路,还有关外数十万铁骨铮铮的英魂。
她腹中难得的孩子还因此丧了命,她刚得知有了身孕,却是失去这个孩子的时候。
怎么可以……
谢予晴脚步踉跄,宛如抽调脊柱的鱼,虚弱跌倒在春邀怀里,紧紧抓住春邀的手,鬓边冷冷出着汗,脸色最后一丝血色耗尽。
春邀扶着谢予晴,见势却没有吱声,甫才的话她也听见了,脸色也唰变得苍白。
谢予晴头昏脑胀,面上已然泪珠簌簌,借着春邀的力。她颤颤巍巍似乎用尽平生力气,似乎才走出书房下的廊檐,沐浴在纷纷扬扬的密雪中。
谢予晴在大雪中伫立半晌,兴许过了好久,她才似乎听到自己哽咽着对春邀说:
“春邀,我们走。”
顶着簌簌大雪,谢予晴靠春邀搀扶着回了院落,虚弱落座榻侧。旁的婢女添炭火,温茶水围着谢予晴一拥而上,手脚麻利又很快被春邀遣出去。
“夫人?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