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礼才出北大街,天上几朵阴云飘过,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雾蒙蒙连成一片。
他没有带伞,只能抬手用袖子遮住头发,冒着雨快跑。
瓦子街上行人匆匆,黄油纸伞偏斜,溅落一地碎雨珠。
宋明礼到平安饭馆时,衣襟已经湿了大半,黏糊糊地贴在身上。饭馆没有开门,他勾住门锁,“碰碰”敲门。
不太一会儿,刘华子的脸露出来,他看见宋明礼,声音压低,赶紧把人招呼进来:“怎么来了?赶紧进来。”
宋明礼不明所以,但也小了音量问:“怎么了,这么小心翼翼的?”
刘华子扔给他一方干帕子,只说了一句话:“大人亲自来了。”
宋明礼这才一惊。
他虽然只跟刘华子跑了个把月,但也清楚,崔子恪自上任以来很少管断案之事,一头栽进赚银子的公务中,只是在公堂上判案而已。
这回又不是天大的案子,甚至没有死人,崔子恪怎么亲自来了?
他当下也不敢乱说话,匆匆用帕子抹了抹脸,凑到饭馆后院,跟在刘华子身后。
后院里有一簇枝干盘虬粗壮的葡萄藤,秋风里只剩下光秃秃的枯枝。围着葡萄藤用厚实的茅草搭了避雨的棚子。
崔子恪端坐在上位,他没有穿官服,一身藏蓝色的长袍,仅在裾边袖口添了一圈鹅黄色的边角,柔和了满身的冷肃。
他的右边站着两个衙差,都是宋明礼的熟面孔,他和刘华子走过去也一动不动的候立着。
而左边,就是苏家人。
苏小弟和苏母没有出来,只有苏大哥和苏蓉蓉在,至于苏父,至今还没有醒过来。
“大人,我爹从来与人为善,哪里有过什么仇家,但现在却被人一刀捅伤腰腹,伤了元气,大人一定要为民父做主。”
苏家人中,明显只剩下苏蓉蓉这个主心骨。面对着略有些压抑的氛围,她不得不开口。
苏蓉蓉不是第一次见到崔子恪,她还记得那日他与那位美娇娘一起来过平安饭馆用饭。只不过她倒是第一次知道他竟然是县令,如此俊俏年轻,不是影视剧中胡子一把或是大腹便便的油腻男人。
她觉得,崔子恪比那日显得十分有威严,甚至淡淡扫过她的目光,让她有些不敢动作。
宋明礼听到这话,抬眼瞄了一眼崔子恪,原来他也才来。
崔子恪不说话,他低垂着眼眸,把玩着手腕上的一串佛珠。
佛珠是少见的竹质佛珠,圆润细腻,显然是被人长时间捻过。
这并不是崔子恪的物件,至少原来不是。他的娘亲在他进京赶考时,特意从手腕上褪下来给了他,说是他早死的爹的东西,保佑他能榜上有名。
崔子恪没见过他爹,也或者因为死得太早,他已经记不清他爹的样子。
记忆中,他爹只存在于母亲口中,是一个正直俊朗的书生,娘亲很爱他。
所以,崔子恪对他爹没有什么感情,这串竹佛珠也从未拿出来戴过。今日来平安饭馆的时候,他倒是鬼使神差地戴上了这东西。
刘华子是捕头,大人不说话,也不能让苏家人干等。他迈出一步,凛然道:“如果苏老丈真的是被贼人所伤,大人必然会为你们做主。只是如今苏老丈还未苏醒,也不知事件详情。还请诸位莫要着急。”
“还需要什么详情?”苏蓉蓉有些急,她虽然才穿越过来不久,但是苏父对她很好,苏家人和和乐乐,眼看着饭馆生意红火,日子就要好起来。突然出了这事儿,她心里实在不安。
“我和大哥把能说的都说了,我是第一个发现我爹受伤的人,还看见了个背影,有什么还要再问的?”
刘华子不似往常脸上团着笑,“哼”了一声道:“还请苏姑娘不要质疑我们办案的流程,案子当事人的证词十分重要,如今我们再多花时间也是做白工罢了。”
苏蓉蓉也气闷上头,声音拔高:“难道我爹一天不醒过来,你们就什么事儿都不做吗?”
苏父一身血淋淋的伤让她至今都还沉在梦魇中,她怎么也忘不掉原本慈祥憨厚的人脸上露出的惊恐虚弱,这让她很害怕。
苏大哥本来一言不发地埋着头,听见自己妹妹的话,扯着苏蓉蓉的袖子,小声劝慰:“蓉蓉,别说了,大人们自是有他们的道理。”
苏大哥心里也有些埋怨,但他还记得眼前是官府的人,自家不过是平头百姓,连大商户都惹不起,怎么去招惹官家人。
崔子恪像是终于放注意力放在了当下的事情上,开口问:“你们再详细说说,那日是什么情形?”
“说得清楚明白,本官能发现线索,也能早日为苏老丈做主。”
崔子恪的声音温和,吐字慢,有些慢条斯理的味道。他露了个笑,一张俊脸显得平易近人。比粗糙的、留着络腮胡子的刘华子好太多。
苏蓉蓉的火气小了不少,她很不情愿地再次回忆昨天夜里的场景。
平安饭馆的生意极好,天色暗黑最后一个客人才走。大堂里只点了一豆灯火,风一吹摇摇晃晃在纸糊窗上跳着舞。
苏小弟早早进屋温习功课,苏母和苏蓉蓉在厨房里洗盘子,苏大哥和苏父在大堂里洒扫。
大堂里撒了水,苏父一不小心摔了个屁股墩子,苏大哥赶紧把人扶起来。苏父扶着腰,“哎呦”两声,本来摔得不重,只是苏父毕竟年纪大,身子骨不如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