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沙走石的雁岐山中，淡蓝色的光芒巍然不动。

眼神逐渐清明的孟琼看着虚虚抚摸着自己脸颊的瓷器手掌，莫大的委屈如山崩地裂般倾轧下来。

“爹爹。”

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跳出她的眼眶，顺着白皙的脸颊，砸进尘土。

她皮肤下游走的如藤蔓一样凸起的血管褪去躁动不安，隐没回血肉之中。

孟琼这么翻天覆地地搅和一通，质问老天不公，天雷险险没把雁岐山炸个窟窿。

一炷香前消停下来后，后山烟雾散去，天光穿透乌云，重回万里晴空。

披散着三千青丝的始作俑者身子一软，就要歪倒在地，守在她身边的李相悬连忙把人搂住。

精瘦成人干儿的庄圃急赤白脸地蹦过来，刷刷几下封住孟琼的几处关键命脉，又是扒开眼皮瞅瞅还有没有凸起的血丝，又是把鸡爪子伸到她的鼻翼下探探有没有气，再是摸着脉搏倾听节奏是否正常。

一番细致严谨的望闻问切后，他才放下心来，秃头拂尘上仅剩的几根炸起的毛也软塌塌地垂落。

“无妨，大概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过往，导致心力交瘁，陡然松懈后暂时昏倒昏倒过去而已。”

钟涯以及花秀要继续看守山门和监视山上众人的踪迹，得到了确定孟琼安然无恙的准信，决定一道去往前殿，等待宗主醒过来再作打算。

而莫十娘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胸口，在天魔夹缝间坚持的太久，灵力损耗太多，仍旧倔强地想陪着孟琼，等她醒来。

从始至终一直过分缄默的吴望子开了口，劝说道：“莫姑娘，宗主身体出了岔子需要修养，你陪着她也于事无补。更何况山上虽暂时有花秀姑娘和钟总管担着，但找回储灵匣之事迫在眉睫，不可耽搁，莫姑娘当抓紧调理好精神，主持大局啊。”

拧着眉头的莫十娘听了这话，垂着眼睫沉默片刻，搭着吴望子的手臂，斩断对孟琼的担忧与心头的冲动，舒展开横生细纹的眉宇，步履匆匆地赶回清味峰打坐恢复灵力。

至于李相悬，一手揽着孟琼的肩背，一手穿过她的膝弯，把人稳稳当当地抱在怀里。跟在庄圃身后，把孟琼送回寝殿，陪伴她直到苏醒。

*

如今生杀予夺的狠辣女魔头收起了周身生人勿进的尖刺，浓稠萦绕着的黑雾里杀意也悄然消解。

她躺在李相悬的臂弯里，微微扬起的脖颈曲线优美，歪着脑袋靠在李相悬的胸口，鸦羽睫毛覆盖住眼瞳，回想起了在爹爹身边嬉笑撒娇的日子。

好像就在昨天，又好像在好久好久之前。

久到她快记不起莫奶奶做的江南桂花糕的味道，记不起偷溜下山要翻过几道墙，记不起山下的小镇有几条河，河里有几条摇摇荡荡的小舟了。

只记得火光冲天的废墟，记得清风霁月的温柔师兄摇身一变的恶魔嘴脸，记得躺在血污里的父亲手掌心的桃花五瓣。

好像，桃花也没那么久远，前段日子……也有人送她来着。

“小禾呀，别哭，爹爹给你变个戏法。”

“小琼，你看——桃花。”

爹爹慈爱的脸和梅无霁冰冷的脸重合又分离，扭曲着，变换着，变成了另一张脸。

同样的琥珀浅棕眼瞳，少年人清澈的目光如朝阳般生机勃勃，充满希冀。

“这个杜鹃花金簪，我瞧着好看，很衬你。”

同样是个送簪子的。

“我最讨厌送我簪子的男人。”

不同的是他吃了个闭门羹。

少年眼底跳动的火光骤然熄灭，像一只被主人嫌弃冷落的小兽，不敢胆大妄为地问一句缘由，只是一声不吭地躲到角落舔舐心底的伤口。

思绪沉浸在灵台回忆中孟琼看着可怜兮兮的少年，忍不住心生愧疚，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伸手把人搂进怀里，解释得语无伦次：“不是讨厌你，下次不要送簪子了好不好？对不起，是我的错，你和他本就不是一个人，我不该迁怒你的。”

“没关系的。”

清冽的少年音在耳边炸开。

孟琼被一只无形的手呼啸着骤然扯离回忆，积压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她陡然掀开眼皮。

接着差点跳脚——

李相悬言笑晏晏，方才的话语正是他是声音，从她的角度仰视也能看到他勾起的嘴角。

等一下，什么角度？

本堂堂魔宗宗主，杀人不眨眼、不近人情的无心女魔头，居然晕了过去，现在还脆弱地躺在自己养的小白脸怀里？！

“簪子的事，是我不对，冒犯了你的忌讳。”

小替身回答得轻巧，丝毫没有任何悔改愧疚之意，一脸春心荡漾，好似被困囹圄之人，突然得到了大赦天下的旨意。

孟琼觉得他下一秒就要抱着她衣带飘飘地转圈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