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寒气从山缝间丝丝缕缕地渗透而出，在中央的水池上方凝聚，浑圆的水滴敲击着宛如蓝玉玛瑙般的水面，波光粼粼，清脆悦耳。

孟琼站在洞口，一语不发地看着这幅玉珠落水图。

身后的钟先生望着瞳孔逐渐失去焦点，仿佛缓缓沉溺进某个世界的孟琼。

不好，禾姐姐这是又想起伤心事了。

都怪自己，那个神似某人的小剑修，别说不该让他露面，连雁岐山都不该让他踏进一步。

半晌，孟琼拨开杂乱无章的思绪，袖下的右手抬起，指尖的灵气飘向水池中央，却在触及的那一刻被火烫着似的缩回了她的手掌。

她道：“小涯，聚灵池周遭法阵可稳妥，有无可疑之人接近？”

钟先生僵硬的木制身躯微弯：“回禀宗主，一切如常，无人靠近，宗主请放心。”

“那就好，我一个人待一会，同秀秀说一声，晚些回去。”孟琼转身摆摆手。

“是。”钟先生掰直身体，一板一眼地转身离开。

孟琼凝望着聚灵池池水中央，那里水面下摆放的金色小匣子，安置着小楼山上下以及她父亲破碎的魂魄。

*

百余年前，小楼山。

孟琼不过垂髫，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虽说身边的亲人只有父亲，但山庄上下都对这位大小姐十分宠爱，她整日在家里的山庄上房揭瓦，下河捉鱼，调皮捣蛋，也没人舍得厉声斥责两句。

孟琼的姓随已不在人世的母亲，名也是母亲定的，意为美玉。

父亲给她取了小名“小禾”。

一面想让她这个野丫头能如田间的禾苗一样茁壮生长，一面想让她收收性子，学学老老实实扎根地底的禾苗。

她显然只领会了一半，个子倒是在日出月升中无病无灾地窜着，性格却是活泼过头。

山庄上下到处都被她摸了个透，到处都是她这株小禾苗的脚印。

那时她白日不情不愿地被教习先生摁在书桌旁，拖长了声音念诵一些佶屈聱牙的诗文经书，不学无术。

下了课就去爹爹那里，看爹爹做瓷器。

对天真烂漫，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孩子来说，湿漉漉，黏黏嗒嗒的陶土泥巴就被那么一捏，再放进炉子里一烧，就能变成光滑莹润、造型各异的瓶瓶罐罐，简直是吸引力满分的玄妙戏法。

*

孟琼的爹爹，魔宗前宗主姚重，因为妻子逝世，伤心欲绝，把魔宗丢给自己手下的几位魔君，几乎在仙魔妖鬼人五界销声匿迹。

他带着女儿，在人间江南一处名不见经传的小楼山，建起一座山庄，卖些陶器糊口。久而久之，他竟成了小楼山下州府远近闻名的瓷器大师。

他制作烧纸出的瓷器，火候适宜，样式精美，各有特色。

长颈大腹、小口丰肩的天球瓶；瘦底丰肩、小口短颈的梅瓶；器口下凹、无腹圆颈的苹果尊等等，文人墨客爱不释手，富商权贵也愿买来当个漂亮摆件。

平日里姚重还会忙里偷闲给孟琼做些小玩意，各种憨态可掬、栩栩如生的小动物陶瓷摆件就整整一大箱。

不过孟琼最喜欢的，还是姚重给她做的白瓷小刀。

那会儿她在山庄里与孩童玩耍，看他们拿着刀剑学作将军士兵，争斗吵嚷，你来我往，很有那么回事。

她很是艳羡，也想拥有属于自己的刀剑，去做一个披甲仗剑、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的女将军。

孟琼也有自个儿的奇思妙想，她不要木头剑，她的父亲是瓷器大师，那她也该拿把瓷制的大刀。

在玩游戏时挥舞起来，才配得上她自认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臭屁显摆性格。

姚重捏着陶胚，听了她这狗屁不通的长篇大论，哑然失笑：“小禾，你的想象力着实不错，但木头剑结实耐耍，瓷器易碎不经摔，玩耍时常磕磕碰碰，碎片很危险的，会划伤我宝贝女儿的手指的。”

他早就接受了女儿欢脱的思维，也并未斥责她女孩子不要舞刀弄枪，只担心碎瓷片会把她划伤。

孟琼想也不想地回答：“坏掉了爹爹再给我做不就好了？我会很小心的，划伤也绝不哭鼻子。”

姚重被她这理所当然的语气惹得合不拢嘴：“好好好，我宝贝女儿要什么爹爹能不满足呢？你就是要星星爹爹也给你去摘。”

“爹爹你别转移话题，我不要星星，我有前几天莫奶奶从集市给我带的兔子灯！”

“好好好！”

从此，她就带着伙伴钟涯、花秀，舞着“父爱牌”白瓷长刀，前呼后拥，称霸小楼山孩童。

神奇的是，“娇贵易碎”的白瓷长刀，却比一折就断的木头剑还坚固，父亲烧了一沓给她换着耍。

*

九岁那年，孟琼偷溜下山，遇上了一伙妖众，白瓷长刀替她挡了一击，身碎护主，也算死得其所。

就在那伙妖众继续扑向她时，姚重从天而降，三下两下，将他们全数剿灭。

孟琼才知晓，爹爹居然是个能人异士，说不定还是她在镇上听说书先生讲的，那种凡人遥不可及的修仙者。

这个发现着实让她打开了新世界，天天缠着父亲问东问西。

“爹爹，你是不是真的像话本子里那样，能腾云驾雾，还能呼风唤雨啊？”

“爹爹爹爹，你教教我呗，我也想斩妖除魔。”

“爹爹，别小气啊！”

姚重当时正在救治从那伙妖众手里救下的幸存者，看着在妖魔面前不堪一击、身受重伤的几个孩子，他思前想后，允诺了孟琼的要求。

他带着挑选出来的几个孩子在后山秘密习武，教他们感受天地间的灵气涌动，去探寻灵气的流动规律，这里面，就有被姚重在妖众手里救下并收留的几个少年之一——齐伍，也就是仙宗大名鼎鼎、万中无一的天才剑圣梅无霁。

孟琼一来二去，就和这位性格温柔、对她甚好的小师兄熟络起来。

听他说，他也是江南人士，踏青游玩时被那群妖怪虏走，全家人只有他侥幸等来了姚伯伯出手救人，他毕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修习剑法，斩妖除魔。

姚重也很喜欢这个勤学苦练、聪敏善良的少年，甚至默许了齐伍与孟琼日渐亲近的关系。

多年过去，孟琼的师兄们纷纷筑基，只有她一窍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