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如一锅沸水,所有人都在尖叫。没有谁不是声嘶力竭的大喊,似乎光凭喊的就能把押注的钱成倍地赚回来。声音越大,赚得越多似的。他们太吵,吵得黛鸾耳朵都要聋了,更别提那担惊受怕的两个怪物。
怪鸟还在与它对峙着,绕着圆形的场地后退。它距离黛鸾越来越近,这让她能更仔细地观察它。因为体型的关系,它身上每根羽毛都很大,至少有她小臂那样的长度。仔细望过去怪鸟的身上有许多凹陷,都没有毛,露出赤色的肉皮。那应该是过去已经被拔下来的黄金羽毛,再加上它身上有不少陈旧的伤痕,或许它曾是被人囚禁着的,毕竟脚腕还有着镣铐的痕迹。黛鸾不敢想,它被当做摇钱树的时候,是被关押在怎样的地方,经受了怎样的虐待。
看那有些变形的喙,还有厚茧的脚,它应该已经老了,才被卖到这里,被榨干最后的价值供人取乐。
黛鸾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声叹息很轻,如一滴水汇入汪洋般消融于鼎沸人声。
怪鸟突然迅扭头看向她,让她心里一惊。
接着,更加离奇的事情生了——那怪鸟突然转过来,疯了一样地对着黛鸾出怪叫。山海在瞬间站起来,连椅子也带倒了,他伸出手忽然护向黛鸾,慕琬也撑开伞。但山海没有其他的动作,因为他稍微冷静下来些就想起来,场内的结界并非装饰。
以津真天正对着她,出诡异的嘶吼,仿佛两种粗糙的金属按在一起摩擦似的,还有金色的火花喷涌而出。更多浓稠的黑油从它嘴边溢出来,很快被引燃了。大量的浓烟伴随些许破碎的火焰断断续续朝着黛鸾涌来,她吓呆了。所幸有看不见的结界在,那些危险的物质都被看不见的空气墙隔开了。它们一涌到边缘,就停滞在那一带。
人群出一阵惊叫,紧接着又是一阵——水虎突然冲上去,而怪鸟敏捷地躲开,颇有种沙场老将的娴熟。但水虎也一样,它只是在他们几人面前张牙舞爪,疯狂地挥舞着自己的爪子,龇牙咧嘴地看过来。地底下换来些许隆隆声,他们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可能是地下河或者水潭在水虎的作用下有些动荡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两个妖怪为何突然不再争斗,而更令人震惊的事生了。两个妖怪先后袭击着这边的结界,虽然没什么默契,都各自误伤着对方,但很明显能看出来,它俩是齐心协力,诚心和黛鸾她过不去。在场的人也都看向他们几个,不知什么来头。而在几人周边的人散开了些。虽有结界保护,但在这样的冲击下,他们还是不放心。
水与火轮番交错,冲击着这一带的结界。山海抓住黛鸾的手腕,准备把她拉走。
突然,看不见的墙面上,裂开了一道清晰的缝隙。
高温与低温的不断淬炼,加之猛烈的击打,竟然将这层结界破开了口。起初还没人反应过来,可很快,怪鸟用巨大的喙啄向裂缝,它便如蛛网一般扩散开了。那声音不像是击碎玻璃那样清脆,它难以形容,像是人间之外的乐器,出奇怪的翁鸣。
席间像被丢了一枚炸弹似的,人群轰然散去,凌乱的脚步、木椅的碰撞、叫骂与哭喊夹杂在一起,连男人女人的声音都分不清。一时间,他们竟然无法从这里脱身了。
舟皿突然把手按在黛鸾肩上。
“别急,凛道长。”舟皿轻松地说着,“有我在,绝不会有事。”
凛山海将从黛鸾身上抽出的桃木剑,架在舟皿的肩上。
“那件衣服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群已经散的差不多了,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场地里显得格外嘹亮。
“好啊,你敢利用阿鸾!”慕琬也将伞尖换了个方向。
“我说过,一种妖蝉的翅膀……不过很多妖怪都喜欢吃,对恢复有好处。它还有一种刺激性的气味,只是人类闻不到罢了。”
未等山海做出反应,水虎便要攻出来了。而就在他们正前方,一道地火拔地而起。火焰的颜色冷,如一道巨型屏障挡在他们面前,也阻碍了妖怪的攻击。很快,接二连三的火柱在场地内出现,雨后春笋似的拔地而起,穿透了屋顶。碎砖乱石纷纷砸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灰尘,让人睁不开眼,呼吸都觉得难受。
在这强大的狐火之间,溢进的星光显得那样昏暗。
气浪令他们的衣摆与头胡乱飞舞着,舟皿的笑容一无既往,却在这样的火光中显得诡异至极。他平静地说:
“先请冷静些,放下剑吧。”
狐火突然熄灭了,从几处破开的天顶上,满天星光变得明亮,让场内的火把黯然失色。而当那些火柱消失的时候,面前的怪鸟已经倒在地上了。黛鸾一把扯下那轻薄的衣纱,三两步爬到看台边缘。山海没能拉住她,忙跨过破碎的椅子,和慕琬奔了过去。
怪鸟还有呼吸——甚至十分急促。但他们都知道,这不过是最后的残喘罢了。有一支利箭射穿了它的脖颈,箭头深深扎进地里,将它固定在地上。那一定是一支快箭,前端甚至没有什么血。他们看着黏稠的血液这才缓缓流出来,顺着干净的箭身淌下去。怪鸟的脖子很长却并不粗壮,要命中它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如此精湛的射术,即使是传言,黛鸾也只听过叶月君。他们昂起头,看台上的张长弓将下一箭矢收回箭筒中,面不改色。
接着,他吹了声口哨。
场地上还有另一个麻烦的家伙——水虎似乎是受到震荡,颤颤巍巍地重新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碎石。它的盔甲太厚,若只是凡人的话,张长弓也没有办法。舟皿这家伙绝对是靠不住的,山海和慕琬都是一副迎战的动作,看着它甩甩头,重新瞪向这里。
它眼睛忽然直了,动作也僵在原地。甚至,它向后退了两步。
“……咦?”
三个人都回过头,看到看台的高处,有个女人缓缓走下来。山海认出她,她正是之前在场地的东北角的那个女人,约摸三十来岁。此人目光凶戾,带着一种仿佛猎人似的坚决,每一步都极轻,却也极稳。她皱着眉,神情严肃,浑身上下透露出凛然而果决的气质。
她让他们很容易联想到一种动物。
女人突然对水虎的方向呲起牙,面目狰狞,连黛鸾都吓了一跳。她出一阵十分怪异的鸣啼声。虽然那的确出自人类口中,也的确是人能出的声音,但鲜少有人会这么做。水虎虽然有些害怕,却还是示威性地咆哮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