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楚聊不再看谢道鹄,从自己怀里掏出她让慕子充重新调制的药,倒了两粒送到谢苍舒嘴里,头也不抬地擦拭谢苍舒额间的汗珠,“这便是他的常态,起码我认识他一年多,他便是这样度过每一个子夜的。”
直到楚聊将谢苍舒扶着走远,谢道鹄还是楞在方才挥舞鞭子的地方,一动不动。
楚聊早在谢苍舒被请到家祠的时候,就让人去请慕子充来了,谢苍舒服了药,楚聊又给他喝了两口水,居然在慕子充来之前先醒过来。
谢苍舒一睁眼,暂时忘却了身体的疼痛和与父亲的纠葛,脑子先放空看着楚聊焦急又兴奋的神色,然后记起来她刚刚在宗祠中,维护他的每一句话。
重重地烙在心间,如同她这个人一样,终生难忘。
“阿聊?”谢苍舒试探地伸出手。
楚聊一手将他的手塞进被子里头,随后目光轻柔地依次往下,仔细地检查了整张被子,有没有因为他刚刚的动作而有一丝的不合。
“你先躺一会儿,我让人去叫慕子充了。”
“阿聊”,谢苍舒一双媚眼直勾勾地盯着她,发誓要问出些什么。
可他只不过叫了一个名字,就被楚聊截口打断,“你要喝水吗?”然后也不管谢苍舒有没有回答,避开他深情的眼光,也不管这屋子里的人挤人的丫头们,独自往外间走去。
谢苍舒这才在床上小声嘶哈一声,只觉着五脏六腑都要裂了。
楚聊茶还没倒完,慕子充就乘风而至,还打算和楚聊寒暄几句再进去看谢苍舒,不过被楚聊端着茶水一并送到了谢苍舒面前。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来时风光满面、幸灾乐祸巴不得在谢苍舒面前响鞭炮的人,自搭上谢苍舒的手腕处始,脸色一下子阴沉起来。
“你们先出去吧。”慕子充的声音极低,却不是刻意压住的,听在耳朵里头像是……
像是为了掩盖一些颤抖,和一些沙哑。
方才人声恨不得掀裂房顶的屋子,顿时空了下来。
“怎么了?”楚聊看着一脸不对劲的慕子充,心里却没有对谢苍舒的身体做最坏的打算。
慕子充却被楚聊的声音吓了一跳,才发现楚聊居然还在,然后抽了抽鼻子,勉强将方才挂在脸上的紧张与不安暂时收住,语意缥缈道,“阿聊,你也先出去吧……”
楚聊却不为所动,誓要将自己变成一尊望夫石,目光最后落在了谢苍舒身上。
直到,谢苍舒露出一个宽慰的表情,“阿聊,先听他这一会吧。”
***
微星掩映下,月凉如水,天津桥犹如长练,自银色轻纱的天边倾泻而出。
楚聊犹如置身一个,纵是雾气弥漫,桥中人声不断,桥下永安河与天津河十字交汇,如同匆忙一见,各奔东西,头顶是秋末的清明朗月。
不知在桥头站立了多久,楚聊回头时,傲然恢弘的四海楼竟早早地熄了灯。
她觉着老天十分热爱捉弄她。
若早知如此,她当初跟着他进京做什么?早知今日要受死别之苦,当初即便真有那仇,不报也罢。
次日一整天,谢家如同笼罩于乌云之中,格外阴沉,宁唯衍百忙之中拨冗,在院子里的一颗不甚健壮的树下头急得要哭出声。期间,京中赫赫有名的医师都来了不老少,不乏在宫中当差的佼佼者。
可是,不论谢道鹄最初接待时,他们是何等的胸有成竹。只要过一遭谢府,出门也被悬于谢家上方的阴云搞得悲天悯人起来,愁云惨淡无边无际。
慕子充虽然脸上是一副乐呵呵与昨日给谢苍舒号脉时截然不同的模样,就是如此,更让楚聊的心,破防了。
因为,她终于知道了慕子充玩世不恭的表面之下,那双她总也看不透的眼睛。
确切地说,慕子充眼底的是悲悯。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久到可以追溯到楚聊慕子充谢苍舒三人第一次会面的时候,她就发现,慕子充看谢苍舒的眼神里,有这样的神情。不过,那时候慕子充克制着,后来情窦渐开的楚聊,以为她发现了慕子充对谢苍舒不可说的爱。
现在,她不知道那里面有没有爱,但是可以确定的是,那里面藏着浓烈的悲悯,对自己不幸的悲悯,对不知道哪一刻就会失去谢苍舒的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