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慕子充与谢苍舒两人重修旧好之后,楚聊似乎又过上一种纸醉金迷的日子,白日里在秦楼楚馆中流连忘返,字画摊旁边看人话述天命,谢苍舒偶尔空出的时日长些,也陪她一起走走“京洛八景”,至晚方归。
可惜,如此好景,却不长。
原是齐鲁最是富庶之地的青州,却遭了百年难遇的饥荒,入夏之后,连日暴雨,民不聊生。户部早已授意当地知府令其开仓放粮,可是青州那地方从刺史至掌书、知县一干人等,却全是顾宗津的党羽。
纵然那黄花溪百里风光,海岱之间一不夜城,变成途有饿殍、沧海浮尸的地界,也只因远在东方去京洛遥远,无人问津。
等赈灾不力的消息传至京城时候,积攒的民怨早超过当日因灾情而生出的苦难。
“连日里,青州的灾情与饥荒没得到控制,已经死伤十几万人,父皇命我前往。”翊王府内,宁唯衍与谢苍舒并肩立于湖边花岗一侧。
“如今之际,你确是不宜出京的。”
他们好不容易走到今日,只差一步就要将顾宗津在京城中的势力连根拔起了,他刚刚失去两个得力人手,况且青州那地方,若是要对他们做些什么,防不胜防。
何况皇后娘娘才去世,皇上怎么可能糊涂到让宁唯衍在此时离开京城呢?念及此处,谢苍舒脸色难看起来。
宁唯衍见他如此以为他在怪自己,按住他的肩头道,“你先别生气恼我,这是我自己争取的,顾宗津的人也有以此为由阻我出京的。但我实在不愿意将母亲牵扯进来。何况,苍舒,老师不也教诲我们要为生民立命吗?我这个身份,叫我如何坐以待毙呢?”
老师……谢苍舒默念了一声,想若是太傅还在的话,青州也不会有现在的情景吧。
“我不是不让我们的人去青州,只是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你自己。京城正值多事之秋,先前顾宗津出京我们差点将他的老巢掀了,此刻他的反扑之心你怎么能不知道呢?”
“但是,我总不能见百姓流离失所,不去压制。朝堂上,顾宗津也荐了孙玮和贺知周去,一个是软性子怕得罪人,另一个是他手下的青州籍官员,父皇差一点就答应了!”
可是,无论宁唯衍如何针砭时弊,谢苍舒面色依旧铁青,“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们可以暗地里去使些手段,你去青州顾宗津会极力保你,我自然也会,但流毒穷他,如今不只是海啸还有倭寇!”
“苍舒”,宁唯衍突然喊了他一声,抚慰他的情绪。
他哪里不知道,谢苍舒殚精竭虑、费尽心血才为他博得今日局面,他在朝堂上也举荐了肱股之臣,但是最后偏被顾宗津压了一头。
他实在是过于依靠谢苍舒了,但是谢苍舒不愿走上殿堂是他作为人子的底线,宁唯衍也不能强求。
宁唯衍亲自前往,无论于私还是于大业而言,都是最下下策。但是当宁唯衍学着他往昔讲出的一番大道理之后,谢苍舒知道再无与他争辩的必要。
谢苍舒看着宁唯衍的坚毅双眸,胸中的波动不安终于被强压下去,他静下心来将今日朝堂上的大概,想了一番,于是语气转淡,“是顾宗津激你去的,我事先没有想到这一点,我与你同去。”
宁唯衍听他最后一字落定,满目的震惊奔涌而出,他们见面商议从来都是在京中的,虽然十年交情不假,但是同行最远处,也没有出京畿。其余时候,甚至包括梁豫暝,也都是各自忙着各自的活儿。
“苍舒,你实在不必一直跟着我了。”
“既然是顾宗津激你去的,那他必然在青州设了埋伏,等你去踩。就算抛开顾宗津不说,东海一族那都是些什么人,若是你回来时候不是个囫囵人了,如何看着顾宗津一步步地入地狱?”
“京城里,往昔的手段也不是白白做样子的,豫暝留在京中,也能与我们互通消息。有童、齐几位大人坐镇,还有我爹这个不偏不倚的,出不了什么岔子,只是我们回京之后,铲除朴叔言的那步棋必须开始了。”
转眼间,谢苍舒已经将他们回来之后要做什么想好了。
他们打定主意要将顾宗津一党连根拔起之时,还是十岁出头的少年。谁也想不到他们这些年,已经将局势从顾家独揽朝堂大权,扭转至于他分庭抗礼。
但是做到如今这一步,凭借的不可能只有少年的一腔热血,还必不可少地有宁唯衍、谢苍舒、梁豫暝他们绞尽脑汁的出谋划策,可他们彼时不过少年,如何说服年过古稀的朝臣。
翊王一派要靠的并非只有脑子与嘴,还有身体力行。
治下有方,朝堂之中自然有有志之士,意愿与他结交为他出力。
后来经由谢苍舒的介绍,宁唯衍与慕子充结实,创建了四海楼,他们的消息网才一点一滴地建立起来,谢苍舒与之前的昼夜筹谋、呕心沥血,才算是轻松下来。
如今他们盘算着,将京洛爪牙先铲除,先是断其源流,摒除顾宗津党羽。
其实,在他们所知晓的顾宗津爪牙中,想要彻底拔除不易,不过将朴叔言赶出宫城,是最难行之事,其余的与他们所图,只剩下一步之遥。
但是他们耗尽心机想要捉住把柄的朴叔言却也并非身居高位,不过一棋待诏。
风雅的宁沥做了皇帝,从前最爱的赏心悦事中,诸多都做不得了,唯独剩下下棋这个事儿。顾宗津投其所好,早在他登基之初,找人安插在皇帝身边,这也是为何他能一直左右帝意。
将朴叔言从宁沥身边带走,是谢苍舒计划之中,将顾宗津势力连根拔起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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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去,谢苍舒将要随宁唯衍同去青州之事捎带提了一嘴,谢母亲顿时是吃不下饭,脸色变得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