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是楚聊的表态,跟在谢苍舒后头。
“容予,往事不可留。今日之后,你我之间再无瓜葛。你大可去实现你的宏图伟业、庙堂之志,余生不必与我纠缠。我嫁与谁、生与死,皆与你无关。”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而且声音清脆,没有半分的迟疑。
从此之后,记忆中那个少年,与那个一心想要穿上鲜红嫁衣的少女,都当从千丈山崖上坠落。
未久,四海楼“评花榜”日闹剧,终于落下帷幕,人声重回喧嚣至上。
唯有容予一人,低声喊出了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的一句“师妹”。
楚聊曾经以为,天底下再没人比她更幸福。她拥有恩爱的父母,包容的宠爱,她有两情相悦的师兄,她还有一整个山庄的朋友,还有那些看着自己长大的叔伯。
现如今,她有家不能归,她原以为爱他的人,弃他而去,她不爱的,却日日相见,她的丫头,因她的无能而被困。
到头来,成了个笑话。
而她脸上却只能笑着。
***
箫声呜咽,谢郎望断今宵月。
“你这大忙人,家长里短,忙不够吗?”
今日四海楼一闹,怕是京城之中,无人再不知晓谢苍舒与长明山庄大小姐的关系。而这其中,谢苍舒的母亲,盘查得尤为严重。她从前只听说楚聊是个江湖丫头,问清楚了身世清白,便没多问,因她知晓,无论如何这人日后也不会是谢苍舒的妻子。
况且谢母眼中,儿子历来风流,除了对孙家的姑娘青睐有加,对别的女子,都是存了利用的心思。
她以为楚聊也不例外,却不知道,其实楚聊才是谢苍舒唯一的例外。
但是听了今日四海楼这一闹,她心中却生出了种,谢苍舒真要娶这个女子为妻的念头。而这个往常问起感情来,含糊其辞的儿子,今日却变得格外坚定,关于那个女子,只留下四个字——非她不娶。
“我自是办妥了其他事,才来的,不会再给你添麻烦的。”
慕子充听他这话,好像疏远了自己,接上去,“我什么时候嫌你给我惹麻烦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和你说好话,阿聊教了我许多哄你的话,但是明明从前很聪明,现下都忘了。”
慕子充看着谢苍舒脸上从未见过的憨涩模样,差点就抑制不住地笑出来,为了不前功尽弃,慕子充避开他的眼睛,望着月色,心情平复了些许,郑重道:“我知道你当时也是气我,不理解你,不和你前往。但是,我想告诉你,我永远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即便你为了心爱的女子,对我动刀动剑,可是即便任何一剑,砍到我的肩头,或者你亲口说一句想我死,我也会去的。
这是慕子充心中最真切的话,却注定一辈子无法开口。
听罢慕子充所言,谢苍舒却并未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从未向慕子充一般笃定两人关系,自以为冲动之后行事太离奇荒诞,以至于对于慕子充轻而易举的原谅,竟生出一种“受宠若惊”之感。
不过仰头见月色正浓,经历了这许多天的无言对峙,他不想破坏此刻,“到底,要和你将话说明白了,今日这第二次道歉,我给你将酒满上。”
“这酒的味道,如何?早知如此,我便将他酿造的都买了。”
“那我明天,就去搜罗好酒,送你十坛子酩华少。”谢苍舒十分上道,依旧殷勤,“我知道你肯定懂,楚聊也懂,只是我现在不能让她都知道,他对我还有恨,不过这样也好。
不过,知音少,弦断有谁听。你懂我,她其实也懂我。
她能从听笛子的时候自言自语:为什么这样的声音,要卷入京城?
还要拉着她一道。她总觉着我功成名就之后,会退隐江南。这个连唯衍都不曾察觉。
但是,终究将她牵扯进朝堂的浑水中来,是我无能。”
慕子充就这样看着他,看着他提起楚聊时候,眼中闪过的光芒,是漫长而又宁静,抿了下嘴唇,饮下一口酒,“你是爱上她了。”
谢苍舒也借着月色,轻呷一口,“我记得这话,我应该回京之时就已经说过,你没当真。你们笃定我,这辈子也不会动心吗?”
慕子充开始回忆。
“我初以为她不过是静宁、匪垭之流,最厉害也不过是你对孙朝秋那种。你有了歉意我也不烦她,所以替你多加照顾。你以男色哄骗金陵府那谁的女儿,让她偷来父亲行贿原吏部尚书的证据,还有郡主和公主那次。还有,你背着唯衍诱骗公主替你去打探顾宗津刚出生孩子的事情,你俩差点没打起来那次。”
“怎么扯那样远了,合着在你心中,我真就那么无情吗?”说完这句,谢苍舒紧接着摇摇头,方才慕子充说得也全是事实,“我好像也不是很配说爱一个人。”
慕子充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心里已经说了千万遍了。
你配,你自然配。只是我明白你对她的感情,太晚了。若早些。
若早些……便是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他也决计会和谢苍舒一同上山。在他生了青丝之前,替他斩了。但是而今再论这些,都已经太晚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说我对她的感情。你知道的我自小其实最厌倦官场气,不然也不会一头扎进比我爹更与世无争的先师家里。楚聊,便是我最向往的那种人,我想着我可以护着她,让她永远单纯。但是,我太自不量力了,我们进京这么久,居然没发现她内心,一直藏着事情。”
“谢苍舒,你这话,已经和我说过两遍了。我不知道你在心里劝了多少次,也不知道你以后还会说多少次。你若觉着对不住她,便好好待她,活得长些,才能护住她。”
“我会尽力的。”
尽力活下去……
夜色深浓,自遇上楚聊之后,谢苍舒第一次为命短而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