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苍舒又将画移到眼前,借着屋子亮着黄润灯光,将这幅青绿山水细细扫过。平淡天真的笔墨下,烟峦气象隐约可见,皴法变换同墨色涉彩,不费吹灰之力一般,尤其是画心最右上那一抹冬雪消融之意。
最后,他将手覆到钤着的秀美遒劲的印刻上摩挲一阵,淡淡道,“将玉币拿出来,我看看。”
老板知道面前的人也是他惹不起的主儿,否则也不至于深更半夜被他从床上拉醒还不敢有脾气了,于是乎战战兢兢地端来一个犀漆皮捧盒,里面套着一个描金嵌钿罗黄花梨圆盖盒子,神情肃穆,仿佛抱着的是自己的身家性命一般。
谢苍舒看着老板手中的精巧漆盒,又一层层打开往里面望,最里面竟还有两层蓝锦包着,问道,“是给你的时候就包成这样?”
“是我自己包的,那位小姐随手带着,连根红绦子都没有,若不是年前景王爷带着翊王殿下来过这里一会,加上我是做这门生意的,也是断然不敢认的啊!”
青白色双鹿纹玉质镂空压胜钱,是从前日日系在宁唯衍腰间的不假。
这枚压胜钱,虽然只有鸡缸杯口大,在誉国却是一段传奇。
巧便巧在宁唯衍出生之时,北方岫岩玉矿新现,进献了两枚,一枚皇上贴身戴着,另一枚便给了宁唯衍。可以说是,在这誉国境内,除了传国印玺之外,这东西是最要命的物件了。
就连谢苍舒这个不羁的性子往常要与宁唯衍玩笑的时候,脑中还总得为他腰间这个精雕细琢的脆弱物件多加留意。
楚聊当初入京之时,宁唯衍确认过谢苍舒的心意之后,便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身外之物,转送给了楚聊。
不曾想,这东西此刻居然成了件麻烦事。
谢苍舒见田禧斋老板态度凛然,知道除非此刻是宁唯衍亲自来了,否则没人能要走那幅楚聊心心念念的画作。
谢苍舒先去翊王府里,扑了个空,被告知翊王去了城东的别苑,谢苍舒又是好一阵地忙活,总算在近郊的别苑中找到了还未入睡的宁唯衍。
***
“老板,这东西是我遗失的,今日你还了我,事情可是这样?”
“是是是。”老板连连称是,脖子后头已经生出了半两汗珠。他怎么也想不到,今日的一个良心泯灭,居然生出这样多的事端,早知一幅画可能让他交代了下半辈子,他绝对草草卷了让白日的姑娘拿走。
宁唯衍将玉币从锦盒里拿出来,放在手中摩挲,透雕及绵密谷纹让宁唯衍不禁想起来母亲,曾经也这样摩挲着这块儿玉币,说一定不能辜负谢苍舒辅佐他的心意。
温热瞬间传到了冰凉的玉器上,怕被谢苍舒看透心意,欢快道:“你那媳妇,可真是厉害。”
谢苍舒难得在宁唯衍面前不好意思,尴尬着,但是也是在笑:“我就说了要你亲自送,若是我送的,说不定早就肚子饿时拿去买火烧了呢!”
“哈哈哈哈。”
“万不该打扰你的好梦了。”
没想到,宁唯衍又将那玉币,送到谢苍舒手里,“给你。”
“你这样让我,如何去说?”
“怎么说是你的事儿,反正我这个王爷,在她眼里,也不过如此。”说完,便是两袖春寒天香归去一座寂寂深高的王府。
但是偏有一个人,十分小肚鸡肠,总感觉方才听到的哪句话令他不是十分开心,于是又趁着田禧斋再次落锁之前,赶了回去。
“谢公子,还有什么要交代的?”见谢苍舒神情严肃,老板和声和气,一脸奉承的笑意。
“今日家妹身边的女子,不是翊王的什么人,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
第二天一早,楚聊醒来就看见陶然对着她屋内黄花梨桌上的某样东西发呆。
“楚姑娘,你醒了。这是田禧斋老板差人送来的。”陶然听见里屋的动静,从那副她如何也看不出好赖的画中回神。
楚聊听到这话,立马飞奔到陶然身旁,将卷轴打开。
这不就是昨日那幅《溪山春色图》吗!昨日她求了很久,老板都开口非千金不可,怎么这会儿还给她送来了?
那卷轴下面,还压了一个黑漆木雕捧盒,楚聊先把画卷放在一边,将盒子打开,里面竟然是宁唯衍赠给她的那块儿玉币。见到这块儿玉币,纵然楚聊再迟钝,也该明白这是谢苍舒的手段了。
她昨天看谢苍舒和公遇那支支吾吾的样子,现在一醒来不仅是画买回来了,宁唯衍的玉币也没有被田禧斋的老板收走,除去谢苍舒拿钱去买了画卷来,更没什么可能了。
但他是什么时候去办的这件事呢?
她觉着以现在的关系,欠他这么大个人情,真的不好。所以彻底也不犹豫,盘算好去慕子充的事情,一不做二不休竟先去了一趟四海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