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苏月见才幽幽醒来。
“姑娘醒了。”花楹听得动静一边打帐一边将她扶了起来,“姑娘可好些了?”
苏月见轻轻嗯了声,虽仍有些不适但也已不是太过难受。
花楹瞧她脸色尚佳,便知应无大碍,俏声道,“奴婢给姑娘梳妆。”
“对了,陈大娘子已经走了,明日一早过来下聘迎采芯过门。”花楹说完,又小心试探了句,“采芯带回院了,闹着要见姑娘。”
苏月见微怔,只须臾便淡声道,“不见。”
花楹闻言眼睛一亮,笑容灿烂了几分。
采芯这个时候求见,无非就是想求情,她就怕姑娘一时心软去见了,种什么因得什么果,采芯落得这般结局都是她自个儿找的,怨不得旁人。
苏月见的确没有见采芯的心思,来龙去脉她已清楚,背叛了就是背叛了,没必要再多费口舌。
顿了顿,她道,“人呢。”
花楹眨眨眼,迟疑片刻才反应过来苏月见问的是谁,当即皱着眉道,“在门口立着呢。”
“菘蓝打不过他,且姑娘没下令也没硬来,眼下两人正在屋外大眼瞪小眼,白蔹姐姐怕二人又打起来,就在外头盯着。”
苏月见一怔,“动手了?”
花楹,“恩,动静还挺大,瓦片都碎了几块。”
苏月见,“...”
她这到底招惹了个什么人回来。
厚着脸皮不走,竟还同她的人动起手来了。
苏月见揉了揉眉心,颇有些无力。
菘蓝打不过,想要强行将人赶走的可能便不大,那就只能讲道理。
可她隐约觉得,她讲不过那人。
主要是他脸皮厚。
“姑娘,三公子来了一趟,听姑娘还未醒硬说要在外头等,木槿姐姐招架不住,又怕那二人动手伤及三公子,便把人哄到了偏厅等着。”三公子便是陈小娘所出的庶子,但花楹提起他,神色间没有半点不虞,反而还笑盈盈的,带着几分喜爱,“听丫鬟说,点心都吃了两盘了。”
三公子苏零榆,今年刚七岁,生的跟苏京墨似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按理说降香院应不欢迎他才是,只这位三公子与陈小娘陈二姑娘的性子全然不同,聪颖可爱,纯善灵动,很是讨人喜欢,也极爱黏着长姐,平日没了功课总爱往降香院钻。
反而与胞姐生疏了许多。
要说缘由,大约是他五岁那年寒冬时节不慎落入池塘,苏银朱急的原地直打转,也不敢下去捞他,是苏月见义无反顾扎进冰凉的池子救了他一命。
当时跟在姐弟二人身边的都是贴身小丫鬟小厮,年纪尚小又不识水性,各个都慌了神着急忙慌的四处喊人,苏零榆身边的小厮倒是护主心切,明知不会水却还是跟着跳了进去,后头还是菘蓝把人拽出来的。
要说苏银朱不会水倒也罢了,可偏偏她不仅会,且水性比苏月见还要好上几分,然最后跳进池子救弟弟的却是小跑赶过来的苏月见。
苏京墨并不迂腐,对女儿的教导自来就没有落下,除了学堂的课,他还请人教了姑娘们水性,他在京城时见过那些不入流的手段,教姑娘识水性也是想着姑娘们若真遇到了什么事也好有自保的能力。
彼时苏零榆年纪虽小,但奈何他早慧,又因是家中唯一的公子,很得苏京墨关注疼爱,自会走路起就被苏京墨带在身边,苏京墨本就才情不凡,教一个稚子不在话下,耳濡目染下小小年纪的苏零榆三岁就已识字,还会背一些简单的诗文,懂得一些浅显的为人处世的道理,更晓得知恩图报。
姐弟两都因此发了热,一夜高烧不退,苏零榆到底是男孩子,又跟着武师学了两年余,身体要比姑娘家强壮些。
他退烧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降香院看望长姐,硬是在床前守了一天,直到苏月见醒来才在方嬷嬷的劝导下离开。
自那以后,苏零榆便成了降香院的常客。
小郎君聪颖讨喜,又知礼数,一口一个姐姐嬷嬷哄得降香院的下人都喜爱他,也将他与香兰院其他的人分别对待。
苏月见开始还不耐搭理他,但耐不住小郎君嘴甜,又时不时的献殷勤,久而久之也就对这个弟弟多了几分纵容。
此时听人闹着要见她,唇角也跟着弯了弯,“我去瞧瞧。”
说完又似是想起了什么,脸色沉了沉,“还是将他带进来吧。”
她差点忘了门外还立着一个厚脸皮的人。
她不想见他,见着就头疼。
花楹应声折身出了门,没多久便又进来了。
身后跟着一个俊俏可爱的小郎君,手里还捧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大姐。”小公子见着苏月见眼睛一亮,笑容灿烂的唤了声。
苏月见嗯了声,道,“今日下学早了些。”
苏零榆端端正正坐在凳子上后,才板正着一张小脸道,“今日夫子身体不适,便提早下学了,不过布置了许多功课。”
“那你不好生在屋子里做功课,耽误了功课看夫子怎么罚你。”苏月见佯瞪他一眼道。
“我来给大姐送这个,送完就回去做功课。”苏零榆将盒子推到苏月见面前,急忙解释道,“大姐放心,我不会偷懒的。”
苏月见瞥了盒子一眼,“这是什么呀?”
“这是晌午在徐夫子课上做的。”苏零榆说完脸颊红红的,透着几分忐忑,“徐夫子叫我们自由雕刻,我便刻了这个,这是我做的第一件成品。”
小郎君眼睛亮晶晶的,里头充满了期待。
苏月见眼里的笑容柔和了几分,边打开盒子边道,“第一件作品很值得纪念,你为何给我送来?”
“我...我当时就想着送给大姐,所以...”苏零榆抿抿唇,没再说下去。
苏月见却是听懂了,挑了挑眉,“所以,是特意给我刻的?”
苏零榆抿着唇点点头,颊边泛起两个酒窝很是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捏。
苏月见也没忍着,当即伸手去捏了捏,“榆儿真是有心了。”
盒子里是一朵红木雕刻的梅花,工艺虽算不得好,但第一件成品能做到如此,已是很了不起。
苏月见心中一暖,对上小郎君期待的目光,轻柔道,“谢谢榆儿,大姐很喜欢。”
苏零榆顿时笑开,他就怕大姐嫌弃他做的不好。
小郎君乖巧的模样惹的苏月见心痒痒的,又上手捏了捏那水嫩的脸颊,直到泛了红才松手,“快回去做功课吧。”
说完唤来木槿,让她带着苏零榆去挑几样他爱吃的点心带回去。
小郎君一边脸红扑扑的,双眼又黑又亮,瞧着格外喜人。
但对有些人来说,却莫名觉得有些碍眼。
比如,外头立着的男人。
他是看着苏零榆进的屋,自人进去后,里头便不时传来姑娘的低笑。
眼下看着小郎君微红的脸颊,眉头更是皱的紧紧的。
她好像很喜欢这个小娃娃。
苏零榆许是感觉到了那道异样的目光,遂抬头回望。
两道视线相交片刻,竟都从彼此眼里隐约看到了敌意。
待走出一段距离,苏零榆才扯着木槿的衣袖问,“木槿姐姐,那个人是谁啊。”
他从来都没见过,也不是府兵的打扮。
木槿怔了怔,笑着道,“是菘蓝新寻来的护卫。”
苏零榆皱眉,“那他以后就留下来了吗?”
木槿,“不一定,得看姑娘留不留。”
苏零榆抿唇点了点头,没再吭声。
他觉得那个人不像是普通人。
而这边,男人也在打听苏零榆,他看向菘蓝,“那是谁?”
菘蓝并不想理他,也觉得自己没有义务回答他,遂冷冷的偏头当做没听到。
男人也不继续追问,就那么直直的看着菘蓝,似乎有种你不说我便一直盯着你的意思。
如此过了好半晌,还是白蔹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道,“府中三公子。”
男人微微一怔,道了声谢便再没开口。
原来是弟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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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月见有意将人晾着,只当他不存在,连晚饭也没管他。
男人被完全忽视也不在意,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立着,半点不觉得有哪里不妥。
很快,夜色降临,寒风阵阵。
白蔹伺候苏月见歇下后,还是忍不住道了句,“姑娘,夜里外头冷,他身上还有伤,不如先叫他回柴房?”
苏月见冷哼了声,“我又没叫他站在那儿。”
白蔹无声轻笑,知道她这是心软了,遂落了帐出门相劝。
谁知男人一口回绝,说就在此处为姑娘守门。
白蔹劝了几句劝不动只得作罢,倒是菘蓝如临大敌,唤了两队府兵轮流看守。
苏月见听到了外头的动静,火气甚大。
他竟敢威胁她!
爱站站就是,关她何事。
就是站到天荒地老,她也不会留他。
苏月见气呼呼的拉了被子将自己盖住,翻来覆去几次,折腾累了才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醒来,丫鬟已捧了洗漱用具在床边。
苏月见愣了愣,才想起应是陈家人上门了,遂唤了声白蔹起,安静的任她们梳妆打扮。
待装扮好,白蔹轻声道,“姑娘,他还在门口。”
苏月见神色一顿,而后冷哼了声,“由他去。”
白蔹打量一眼她的面色,才又道,“昨日午饭便没用,今儿一早给他送的吃食也没动。”
苏月见脚步一滞,唇角动了动,最终还是冷冷道,“爱吃不吃。”
用绝食来要挟她,以为她会心软么。
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