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袁中校那只有力的脚板还死死地踩在我右脚上,让我一步也退不了。大概是看出了我心里的想法,袁中校在我耳边低声吼了一嗓子:“是个男人就把头给我抬起来。”
我被这句话震得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来,正好与肖凝的目光撞在了一起。那清澈的、柔柔的目光竟然是如此的熟悉,让我的脑海里一下子浮过好几张温柔的美丽的脸。姐姐、若寒姐、琴、馨儿,她们的目光竟是如此的相似,让已经忘了有多久没见过她们的我一瞬间失神,再一次变成了一根呆立着的木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她的声音唤醒。有些茫然地望了望四周,却发现袁中校居然已经不知什么时候退了出去,小小的病房里,就只剩下我和她两个人。
她注视着我的目光不再是从前的高傲和不屑,而变成了爱怜一般的温和、柔软、亲切。看到我突然间像傻子一样的表情,她轻轻地笑了,细细的鼻翼轻轻地皱着,很是好看。
好久,她才轻轻地说,弟弟,我原谅你了!
她居然真的叫我弟弟?我不由有种苦笑不得的感觉,我可是她的教官啊?前一刻还恨我恨得不行的那个被她们叫做没人性的魔鬼的变态的教官啊!怎么这一下子就变成了“弟弟”这个亲切而又温暖的称呼呢?
直觉告诉我,应该是刚才我失神时,袁中校对她说了什么。可我那时正陷入被这段时间的生活所中断的回忆里,根本就没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于是,我再一次沉默,在沉默中静静地彼此对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打破了这令人难奈的沉默,她的声音还是轻轻的,柔柔的,让我觉得不容拒绝。“能坐下陪我说会话么?天天躺在这儿,真的好闷。”
我木然地点头,然后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她却不肯,非要我坐在床上。不敢再开罪她,我只好认命地坐在床边,双手放在膝盖上,腰板挺直,规规矩矩,端端正正地坐着。只是眼睛却不敢再看她,只好将目光定在了雪白的墙壁上。
“说话啊!”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似乎对我这种木头一般的反应有点气恼。
我不由又习惯地挠起了脑勺,半天才期期艾艾地说道:“你,真的不生我气了?”
听我这么一问,她又笑了。那眯起的眼和洁白的牙让我感到一阵眩晕,我又想逃跑了。
笑完了,她才歪着头说,你要再不陪我说话,我就生气了。这次轮到我想笑了,她这个样子,跟个撒娇的小姑娘有什么区别?我觉得有点亏了,咋就稀里糊涂地被她叫成了弟弟呢?都是袁头那家伙惹的祸,回头非好好敲诈他一下不可。听黄哥哥说袁头那好像有瓶特供的茅台,那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东西,不把它弄出来喝了,怎么消得了我心头之恨。
“再像根木头一样我可真生气了哟!”我的思维又被眼前的女孩儿给拉了回来,让我不得不暂时放弃那瓶茅台。
我苦着脸说,大姐,你让我说什么啊?我不知道说什么啊!
她还是歪着头看着我,眼睛一眨不眨,看得我心里一阵阵发毛,恨不得立刻从椅子上窜起来,夺门而出。
好半晌,她才轻轻地说,能跟我讲讲你们的生活么?听袁教官说你过得很苦、很累、很压抑,这是真的吗?告诉我好吗?我一直都想知道,你为什么会那么严格地对待我们。你知道吗?你在我们的印象里就像一块冰一样,冷酷、不近人情。还有你每次看我们的眼神,都是没有一点点活力和生气的那种,可那眼神却让我们感到背上一阵阵发冷,就好像有一把刀子搁在我们身上一样。弟弟,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吗?我想知道,真的想知道!
我沉默,彻底的沉默。虽然在这段训练他们的日子里,我跟两个中尉哥哥之间经常会开点玩笑,甚至一起搞点恶作剧。可我自己知道,我的骨子里,还是那个沉默、孤独或者说是自闭的人,我仍然是那个只会收割人类生命的杀手。只不过,因为环境的不同,我学会了把自己伪装起来,将那根锋利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枪刺深深地藏在刀鞘里,仅此而已。
见我不说话,她轻轻地唤了一声“弟弟”,将我从沉默中唤醒。我的沉默让她感到难受,似乎我的身上突然出现了一层看不见的气场,散发着浓浓的沉闷的气息。
她突然伸出了手,很纤细,却因为前段时间的训练而变得有些粗糙,还布满了细小裂口的手。她的手轻轻地攀上了我的脸庞,轻轻地抚摩着。她又一次幽幽地叹气,她说,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的,知道你们的生活是多么地苦和累。弟弟,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当狙击手吗?
我闻言愣了愣,有点好奇,因为我的确想不明白,狙击手这个职业并不是女性适合的。于是我问她为什么?她又轻轻地笑了,只是那笑里多出了份缅怀的感伤。
“我的哥哥是狙击手,我从小当做偶像的哥哥,他没有听爸爸的安排进公安局,而是瞒着家里去当了兵,是跟你一样的特种兵,也是狙击手……”她轻轻地述说着,流着眼泪向我讲述又一个关于狙击手的悲壮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