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日后，使团返回长安。自出了卢龙地界，随团护卫的任务就由河东负责。途中，谢旭始终警惕十足，担心严如再下毒手，所以无事并不和他交接，好在一路顺畅，相安无事。严如甫一到长安就立刻去了宫中，谢旭则带着如英直接回府，谭玄坊州之行的状况还一无所知，他心下甚为担心。

谢宅。

谢旭与谭玄再见，放佛隔世一般，此中艰难苦楚唯各自心知。简单的一番寒暄后，谭玄才注意到如英的存在，疑道：“这姑娘是？”

谢旭恍然道：“哦，她叫如英，是我在幽州时救的一个婢女，看她孤苦伶仃就暂且收留了。”如英向着谭玄施了一礼。

谭玄哑然点头，他本以为是谢旭新纳的妾室。张氏倒不在意，她本就以夫为纲，这种事并不反感。

谢旭遣走了张氏和如英，留下谭玄在房内私聊。两人均颇多感慨，交换了这段时间的经历。重逢的喜悦很快被毕云翔的事冲淡了，虽说毕云翔名义上是下人，但谢旭却将他当做义子一般看待。此刻他瘫软在床上，景象实在令谢旭感到悲愤。谭玄自责道：“都怪我太不小心！”

谢旭神色凝重道：“这事怨不得你，王硅此人太过阴险毒辣了。郎中难道都没有办法吗？”

谭玄摇了摇头：“这几天已经请了十多个郎中，还是......还是束手无策。”

谢旭凌然道：“实在不行，我再随你去趟坊州，解药必须得拿回来！”

谭玄立马起身道：“行，路途我也大概熟悉，况且我的随身宝刀还丢在那里，必须得一并夺回！”

谢旭沉思道：“还有几天就要到年关了，此事必须深思熟虑，等到今上改元大典之后再做谋划吧。我明天去趟王府，有些事需上报与殿下。”

谭玄回忆着双首山上的经历，忽然发问道：“郯县的徐家，师兄可有了解？”

谢旭道：“谭师弟久居象山，想来对江湖世俗事所知甚少。郯县徐氏乃九州名门，比之山东士族亦不逊色。徐耒之虽不在宦场，但他和当朝宰相段文昌是挚交，他的兄长徐攸之是如今的尚书左丞，长子徐至宸颇有俊才之名。徐家家业庞大，最重要的是长期掌握南北漕运，与朝廷及周边藩镇俱关系良好，手下部曲众多，在河南、淮南两地是屈指可数的大家族。”

谭玄思索着奇道：“那徐家为什么会和青衣门搭上了关系？”

谢旭道：“我也不得而知，但绝非好事，说不定隐藏着一个很大的阴谋。”

“当日在赌坊，樊大耐和祁天谋所称呼的‘萧大人’应该就是青衣门的右坛主萧子俨。”谭玄笃定道。

谢旭道：“先不多想了，等到年后再筹划吧。你先在府上好好休息，不要太难为自己，有些事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谭玄明白谢旭的好意，并不想让他背负太大的压力。

长庆元年正月，改元，大赦天下。

岁旦之际，长安城“一片彩霞迎曙日，万条红烛动春天”，谢宅也是处处彩灯张结，贴上对联，喜气洋洋。

午后，谢象和宁儿追逐打闹，张氏在后厨忙着张罗饭菜，谢旭入宫朝贺，尚未归来。如英来了之后，毕云翔便交由了她照顾。谭玄心思沉沉，他虽然不那么愉快，但看到所有人都洋溢着笑容，他的心情也多了几丝温暖。

等谢旭回来，已到戌时。他带了几匹朝廷赏的绸缎，还有二殿下赐的钱币。所有人围坐在长长的胡凳上吃着晚膳，气氛好不融洽。谭玄和宁儿还是第一次共聚新年，毕云翔以往都在，但这次却静静躺在房间里由如英服侍着，所有人都刻意避开那些不开心的话。

谢旭多饮了一些酒，笑道：“第一次过年这么热闹，希望以后每年都能如此。大家不必忌讳，多饮多食。”谭玄并不饮酒，谢旭也不强劝，也许是热闹的景象触动到了谭玄记忆里的往事，他虽没愁眉苦脸，却显得心事重重。谢旭见状，拍着肩膀宽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该过去的总会过去，莫要过度挂怀，以后的日子才更重要。”谭玄默默的点着头。

吃完饭，张氏和家仆们收拾桌子，宁儿又和谢象玩耍起来。

谢旭端坐在胡凳上，面色微醺道：“我今天翻看了宫里的侍卫名册，并没有霍兄所言姓万俟的。”他眼神带着一点疑惑，自言自语道：“难道霍兄在诓骗我？不可能。或者是那个侍卫故意隐瞒了真姓名？”

谭玄沉思片刻道：“也许我们哪里理解错了吧。”

两人一筹莫展之际，不远处的宁儿忽道：“这事听玄哥说过，宁儿觉得，如果他真是宫中侍卫。第一，既然谢大哥在名册上查无此人，那他可能绝非一般的宫中侍卫；第二，刘总既然特意嘱咐霍师傅不要向外透露，也可知此人并非寻常。”接着她神秘一笑：“因此，我有个大胆的猜测，你们应该也能想到。”

谢旭一琢磨，自然明白此人很可能是皇上身边的贴身侍卫。

“即使真如我们所料想的这般，此人神出鬼没，我们又如何能知道行踪。”谭玄困惑道。

“一般人自然不清楚，但也并非毫无法子，这就要麻烦谢大哥了。”

“我？”谢旭有些不解。

“对，谢大哥可以去问二殿下。即使二殿下不知道，他也肯定知道哪些人会知道。”宁儿笑道。

谢旭一拍大腿，含笑道：“不错，俞姑娘机灵聪慧，这点我俩居然都没想到。师弟，你虽看着有些木讷，还是有福气啊！”两人顿时大惭，宁儿脸红到耳根，羞道：“不理你们了，象儿，我们走。”说完便抱着谢象逃开了。

新年又恰逢改元，诸多事宜，李涵日不暇给，还要在皇宫待上一段时日，谢旭不便商议，询问的事暂且搁置了。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除了毕云翔的病情依旧没有好转，令人担忧之外，诸人得到了久违的清闲。谭玄继续在修炼武艺，谢旭不时给予指点。张氏和宁儿、如英已经相处甚熟，无话不谈。尚岷来过一次，免不了与谢旭把酒言欢，谭玄经不住劝，也少饮了几杯。临走前，谢旭拿出了一些绸缎送予他，尚岷不拘小节，推辞一番还是收下了。谢旭还特别将一些上好的茶叶和京城特产张罗了一些送到幽州，作为新年之礼赠给了程武阳，以表达彼时的相救、相交之意。整个谢宅虽弥漫着一种节日放松欢愉的氛围，却无法遮掩所有人心里对山雨欲来的担忧。

这是在长安的第一个新年，相较谭玄的心事重重，宁儿则乐以忘忧，东市的繁华她早有耳闻，便非要拉着谭玄陪她过去逛逛。

东市四面立邸，九州珍奇，皆所积集。此处奢靡景象天下之最，向来是达官显宦、美姬贵妇的流连之地。时值正月，店铺毗连，商贾云集，吆喝声、走卖声震天响地，更显出一派繁华的气息。看着来往擦肩的华冠丽服，谭玄感到格格不入。宁儿却十分尽兴，谭玄明白女孩总是喜欢这些八街九陌，人山人海的盛景，宁儿只不过多了一点新奇。笔行、酒肆、铁行、肉行、雕版印刷行、胭脂铺，不管是否有用，无论是否会买，宁儿总得跑进去看一看，问一问。谭玄权作消遣，依着她走街串巷。

到了正午时分，二人俱感肚饿，于是在东市叫了两碗羊肉汤面。配上刚出炉的胡麻饼，肉嫩汤鲜，面脆油香，饥肠辘辘下一番饕餮，好不过瘾！

宁儿吃着津津有味，谭玄却停了下来，盯着斜对面的胭脂铺许久。宁儿不解道：“玄哥，吃饱了吗？”谭玄用袖口擦了擦嘴，撇头道：“你看那边。”

宁儿顺着视线望去，只见胭脂铺里一个衣着华丽的妙龄女子在挑选胭脂粉盒，身材婀娜，姿色超群，必是美人无疑。

宁儿嘟着嘴道：“玄哥真是......东市的绝色美人多得是，看的过来吗？”谭玄顿时尴尬，低声道：“宁儿怎么想的，我说的是胭脂铺外有三个人似乎在盯着她，恐怕不怀好意。”宁儿再定睛望去，果然有三个样貌无赖的人在铺子外有意无意的徘徊，这才觉错怪了谭玄。莞尔一笑，略带歉意道：“原来如此，市署对东市的管制未免太松了。”

“正值新年，难免便宜行事。今上改元大赦，释放了不少囚徒，这些人多数无处可依，有的便重操旧业。”谭玄言罢往桌上丢了十几个铜钱，站起身道：“你在这里别乱走，我去去就来。”

宁儿哪肯乖乖待着，草草扒了两口，攥住半个胡麻饼就紧跟着谭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