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晨星,东方亮悬,遍野俱静。路径,沟垄,地头,成珠露水,趴弯了嫩草。
草棵间,偶尔飞跳起的几只草虫,蚂蚱,似在预示着冀中大地又将从一个沉夜中苏醒。
五月纱样得露雾被清凉的晓风吹拖成缕块状,就那么轻悠地在天地间飘散开来。
忽的,急促的脚步踏地嚓唰声从流动地露雾中由远及近,声响,不光是来自脚步踏地的嚓唰,间杂的还有叶衣上缠扎的草束枝藤花叶窸窣。
女罗刹汪彩霞因讨厌和不屑于穿着鬼子的伪装衣,而另辟蹊径的用草藤编出了件蓑衣形叶衣。
伪装效果当然出奇的好,如此这般便一传十的在区小队员中传将开来,于是,人人动手编衣至出发前时,人手一件加身。
一只活灵活现,高粱叶编就的大个青绿蚂蚱,在我的德制M40钢盔顶上乎颤着。
这是我们战斗小组的识别记号,目的是有别于和我们同样装束的东瀛鬼子洋枪队。
缴获的哪部德国短波无线电台我背着呢。目前,我们这支充其量满算不到一个排编制的小队伍里,还没人会用……
现在,我脑子总是会这么念头忽然闪顿,我想起了区小晓不是会德语吗?
顿想着,我举目寻梭起区小晓来。是这,项阳和黑娃此刻尖兵打头阵,蔡黑风领着个叫窦山药的小伙殿后押尾。
我,女罗刹汪彩霞还有她爹老苞米,葛众,区小晓,我们几个居中。而就在队伍中间善加护翼的两副担架上,分别卧着政委廖长生,洋妖精卡曼莎。
使劲眨挤几下眼睛,发现本该随护担架行军的区小晓确实不见,心内咯噔一下,当即汗水滴答下来。
这女娃莫不是没跟上急行军的步伐掉队了?倘若她在冀中大平原上单独流荡?那问题可严重。
忍不住停步转身憋嗓呼出。“区护士长。”
自觉呼喊的声音不高,本以为区小晓肯定是掉队了,脑内已在搅动万一那啥的,该如何返回寻找。
谁知……“哎。”熟悉地南京腔应答声,传自洋妖精卡曼莎的担架旁。
真他X的,朗朗乾坤见大鬼了,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视力有问题?
“你干什么啊!?”我的询问声,明显透着不快。而区小晓面颊绯红,神情略带尴尬,吱唔不成句。
“人有三急。”洋妖精替她解围。接着,又如个老大姐般的竖指对我摇晃道:“女孩子的事,少打听。”
这话,活生能把人哽噎死,我打听啥了?“薛宁,我鞋子可能是穿的久了不跟脚,这一急行军沙土啥的就往鞋里钻。所以,老是停下来脱鞋磕打,不好意思啊,让你记挂。”
我啊,一辈子吃软不吃硬,这也成了我性格上的硬伤,有些人和事,就是这样被疏漏。
区小晓柔和谦恭,我当然不会再继续深究,望其露齿一笑,正是南京人常挂嘴边的所谓呆笑。
但我面上堆砌地笑容还未及松弛,洋妖精又出言戏谑惯常。“士兵,显你牙白吗?”
我不及还言,女罗刹早翻眼愤愤回怼。“你白!还不一样做我们俘虏。”
“我乐意被他们抓,你敢让我们抓吗?”话语非常挑衅,女罗刹火发,立伸手欲再揪打洋妖精,幸亏,其身侧老苞米眼快,手快,急拉扯住女儿。
“都吵吵个啥?非把鬼子招来才肯消停是不?也不寻思,寻思,眼下是啥档口?”
汪彩霞闻语强压下火,她自然知道眼下是啥档口,得嘞,你不是嘴狠吗?有的是手上过的时候。
想着,女罗刹捏拳朝洋妖精晃晃,撮唇顿字哑言道:“别耍嘴,找时候比比这个。”
聪明的洋妖精看懂了其意,乐呵着同样捏拳回晃,应战之。
往下,一路无话,一路向北,走着,走着,天光放亮。走着,走着,青纱高粱地渐少。代之的青黄碧翠芦苇丛越发多了起来。
再跟着,引吭的鹭鸟三三两两随日出和鸣升飞,耳畔,早间风搅起的河水拍岸声哗哗阵阵。
“过了潴龙河,再走五里地,就是桃花堡。”河边青芦苇丛中,老苞米望河自语完,沉屁股落坐,盘腿毕,开始伸手掏摸腰间布腰带上斜插的烟袋锅,他得抽上几口,解解烟瘾。
打火,抽上,再吱语道:“俺们这半宿,可算是踢腾出冀中腹心区了,这边鬼子闹得不凶,大伙都喘口气,歇歇腿脚,再赶路。”
多亏有老苞米这冀中活地图,我们才能贴着冀中腹心区边缘,于路抄近道,急行赶到了北部潴龙河边。
夜路走得急,路途上也没咋喝水,现在到了河边闻水声,方觉口渴。于是取下腰带上悬挂的水壶,拧盖,正想喝时,想起了洋妖精的叮嘱,迟疑。
“咋不喝呢,兄弟?”坐于旁的罗刹姐姐见我迟疑的样子,关心询问。
我自先望望洋妖精,才回应道:“这不是怕喝完了,没地添补吗?”
见我眼目先转瞅洋妖精才答话,罗刹姐姐已明白八九分,吼嚷道:“守着条大河,还怕没地添补水?你只管喝!”
对啊!眼前就一条大河,正自波浪宽,有的是水啊!喝他逑的。扬脖水灌喉腹,甘霖滋润,舒服啊。
“啊……啊……呜呜……呜呜……”女子的尖叫和哭泣从河对岸传来,不等我们辨清事由,接着入耳的就是鬼子兵放肆的狞笑。
我迅疾扔掉手里的水壶,撩开双腿直奔声响处,罗刹姐姐紧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