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的短暂沉寂，往往预示着交战双方蓄力的最后一搏。庆有抽出右手二十响匣枪的弹匣握于左掌，跟着大拇指一顶匣仓中的子弹屁股，匣仓压簧轻弹，一颗子弹即崩落出。

“1……”其实不用数看，庆有也知道连枪膛里还剩两颗子弹，他全身上下只有这两颗子弹了，方才气极之下，连番扫击，耗光了所携弹药。

队伍上本来弹药补给就相当寒碜，正规兵工厂出来的规制子弹，对八路军来说那颗颗都是金豆子。

就算是弹壳回收后由根据地作坊式兵工厂捣腾出的翻造子弹，那也不能敞开来痛快。

普通士兵只配发五颗子弹，弹袋瘪咕咋办？好办！小树棍，高粱杆，玉米秸秆都能充数，天生糊弄小鬼子的事。一颗子弹就要消灭个鬼子，两颗子弹就要缴获条枪，三颗子弹打场伏击战。

三颗子弹！？没错！就三颗！那鬼子咋消灭？咋缴枪？刺刀！手榴弹！拳头！牙齿！

现在，庆有没有手榴弹。刺刀，拳头，牙齿，他有。他重新压弹，上弹匣，顶火。

左手枪空了，正好腾出只手来抽出后腰别挂的日制三十年式刺刀。他这把刺刀已被人血喂养成了青釉色，冷森的刀锋好像也很期待即将到来的最后搏杀。

庆友回头看看仍处于昏迷中的廖长生，他很想倾尽全力乃至生命去保护这世上仅剩的亲人。那两颗子弹，是我和他……

庆有冒出和廖长生一块自杀的念头，突地，脑子倏闪，他记起了，离开延安时X央首长的嘱咐，不管此行情势如何危机，哪怕是你们警卫班只剩下一个人，也要护得廖长生周全。你们可以牺牲！他不能！这是死命令！必须严格执行！

入伍多年的庆有，对上级的命令从不打折扣！不过如果自己战死，负伤昏迷的姐夫将落入敌手！以鬼子的医疗条件，救活他不是什么难事，那样的话……

庆有相信即使鬼子抓住姐夫并救活他，至死他也不会开口，可冀中往后该咋整？看来庆有也多少知道点“火眼”。

不！我得活着带他走！醒悟过来的庆有这时想走，已太迟了。他刚想弯身扛廖长生上肩，脑后即掠起风声。

两名“岚”字特歼队员，手持德制锯齿屠夫短刀，左右分袭庆有。多年战场厮杀历练出来的庆有，对白刃搏杀经验还是有。

来不及抽枪反击，他只得趁势一前滚避开袭杀，贴地滚过迅速起身，再反身，滑出藏于右袖的三十年式刺刀，刃口向外反持刀，曲臂至胸口平齐，刀身稍往下倾斜，跟着沉腰，弓步，侧身，拉开拼刺架势，迎敌。

双方照面，庆有终于看清了这伙如胶似漆死甩不掉的鬼子模样，抗战几年打下来，这般打扮的鬼子头回碰。

难怪会被他们伏击，瞅那花花绿绿的衣服和满头，满身花草叶，趴地上不动弹，谁能看得见？

那枪肯定是手提花机关，不过跟以前X军时期用的花机关有区别，没有梅花形状枪管散热套筒，弹匣竖插入枪身，不是横插。（庆有所说的是德制MP18伯格曼冲锋枪，1920年此枪流入中国，曾大量仿制，俗称 手提花机关。）

看来，鬼子丫挺的动真格出硬坨了，不拼死几个，今是出不去了。“来啊！”庆有暴喝着，准备死拼了。

“砰、砰”枪声响得怪异，就跟冀中百姓打野鸭的火铳差不多，不过，它可不是火铳，近距射击的闷响起处，随着两团枪烟，庆有的双腿被打断，他的身体旋即被枪弹冲击力甩扑在地，手里的刺刀和别于后腰的匣枪都甩落出去。

紧跟着，北乃村彦就拎着支少见的德制M30双管霰弹枪踱步而出，他手里的枪由德国绍尔父子武器公司1941-1942年出产，总数只有2456支，发射12号大威力霰弹。

该枪产量稀少，外形酷似双管猎枪，原也只是配发北非战场德国空军精锐战斗机飞行员作为防身武器使用，这回，它可随着“岚”字特歼队，到了中国的华北冀中。

众目睽睽下，庆有拖着被大威力霰弹散射弹丸，打得只有少许皮肉相连的双腿，艰难的在地间蠕动。

他想捡起离自己最近的刺刀，还想拼杀到底，每蠕动爬行一下都是艰贞的，削肉、扯筋、断骨的疼痛，不用想，不用看，即撕心裂肺。

他就那么在地间拖出两道血印的爬着，那把刺刀就在头前晃动，我不能死，我得活，我得带姐夫出去。

堪堪将近，他伸出右手去抓刺刀，还差一点，他右手伸展着，拼力张开五指，去抓那把刺刀。

忽骤，北乃村彦出脚踢开刺刀，他冷冷的瞧着庆有的忠勇，所有在场的“岚”字特歼队员都冷冷地瞧着。

“烧死他。”北乃村彦冷冷的下令。冷冷的念着，“随人仰望星空，俯视五棵树求火。”

失去和不可逆，扭曲了北乃村彦，现今的日本军人，人性的沦丧只需要丁点催化剂，因为他们的国家本身就有毒。

文人北乃村彦，昭和时代下只不过是皇军小小的马前卒，对付他，层层倾轧，就剥离了他用于遮羞的俩片薄纸，君权都任由军阀操持，岂容他沉醉书本悠哉，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