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凭嗯了一声,执酒樽,汩汩倒了一盅酒:“一开始只是隐隐有这个念头,甚至都谈不上真怀疑。我当时觉得,此事应当是十八寨安『插』在颖安卫中内『奸』所为。说来,率军攻打十八寨,这事还是引子。”
“后来,十八寨大破,他们埋在颖安卫里钉子被揪了出来。是,关这件事幕后主使是谁,竟然查不出来。”顾凭低声道,“以陈晏手下那些人手段,竟然查不出来。”
就在赵长扣住内『奸』当日,就有十几个人齐齐暴毙了。
他轻轻道:“少将军,这南疆『乱』中,恐怕不止有一个南疆王。”
郑旸默了默,手一扬,长剑刷地还入鞘中。
他在榻几上坐下,望了顾凭一眼,慢慢端满上那盅酒,饮了一口:“你有怀疑人了?”
顾凭笑道:“少将军不道,我这个人行事一向挺低调,得罪人不多。”
真不多。他前两年老老实实待在秦王府后院,连见到人都不多,跟谁结仇呢。出来这几天,得罪不是萧裂,郑氏一族,还有……
隐帝幼子。
前两个他都令暗部去查了。萧裂立刻就被排除,他手还伸不到南疆。郑氏一族么,顾凭其实本来不是太怀疑,毕竟他虽然得罪了这个族,是不是明着得罪。今晚与郑旸一试探,更加确定了,他们应当还不道他就是那个截走殷涿人。既然如此,就更谈不上对付他了。
郑旸沉声道:“是谁?”
顾凭摇了摇头:“我确有怀疑人。这个人……若是没有十足把握,还是不说为好。”
他叹道:“不,若真是此人,那他一定不会希望南疆就此被陛下收服。”
他只点到这里,以郑旸聪敏绝伦,已听明白了。
顾凭又道:“如果冠甲军与东洲军不睦,他应当会很乐见其成,会很愿意推波助澜。”
这句话,他像是说得随意,又像是说得很郑重。
郑旸嘴唇动了动,眼神中闪一丝复杂。片刻,他淡淡一嗤:“所以?你帮他一把,所以助陈晏从我手中夺了芒川和奇粟?”
“不。”
顾凭终转眼,直视着他:“少将军对豫王殿下拳拳心,我一向敬服。少将军该道,那个人是陛下心腹患,尽日忧虑,唯恐不除。若真擒了他,这样功劳,别说什么加官进爵厚赏,便是再高一些,不是不可。”
他指是太子位!
郑旸睁大眼:“你疯了,敢当着我面说这些话!”
“我敢。”顾凭声音虽低,却斩钉截铁,一字一句地道,“关乎到这个位置,不管愿不愿意,东洲军与冠甲军都必有一争。这不是你我决定。到了那时候,南疆这场『乱』还不平,究竟什么时候才平定得了,那就没有定数了。”
“是以,我只『逼』得少将军不得不与冠甲军联合。如今少将军据吞银,冠甲军控制芒川和奇粟,东洲军若还入南疆,就只从冠甲军控制关道进入。”
是啊,失了芒川和奇粟,东洲军在南疆就全无自处权。顾凭这一招,就是断了他们与陈晏争锋可。
除了与冠甲军联合,他们还真没有别路好走。
郑旸宛如淬冰眸子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他说道:“你不怕我将这些话告给豫王殿下?”
顿了顿,他又道:“是,你既然敢做,又怎么会惧人口舌。”
顾凭平静地视着他:“惧吗,或许不是不惧。只是志存天下,登高临远,搅风弄云,难免视碌碌众生为草芥,我却总觉得,我亦不是草芥一。是以,不敢不顾。”
从见到顾凭第一面到现在,郑旸忽然觉得,似乎唯有从这句话里,可以窥见他一星半点本心。
顾凭道:“再者,离间计这一招我,实在不愿看它被自己人身上。”
郑旸望着他,沉黑眼眸变了又变,终道:“今晚来前,我本来已准备把这次事如实禀告上去。同时,我还准备发一份密令族,让他们细查你与秦王一系关系。”
“不……你这样人,陈晏就算是高看一眼,是正常。”
他淡淡道:“这一次你做事,我可以暂时压住。今晚你提到那个名字,既然还不确定,我可以先当做没有听。”
顾凭笑了笑,举酒盅,轻轻与郑旸碰了一下:“少将军,实不相瞒,如果来那个人不是你,我不会这个法子。”
这是实话。虽然这么做可以『逼』得郑旸合作,却有可暴『露』他与秦王一系关系。这其中得与失,还真是不好权衡。
是,郑旸这个人,他心胸其实并不狭窄。很多人所看重,不容忍事情,他其实算不上有多在意。所以顾凭才会在令陈晏夺了芒川与奇粟时,还将吞银留给了他。
……如果来人不是可以争取,那么他多半会下重手吧。一举断了那人与陈晏一争力。只有这样,才确保两军争锋不会酿成内『乱』。
郑旸举酒盅,一饮而尽。
他身道:“明日我会去见陈晏。”
顾凭点点头:“需我派个使者去通传一声吗?”
郑旸似冷笑非冷笑地道:“他如今已是占尽了上风。这见一面,没什么好准备吧。”
说罢,他径直出去,上马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