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率到她对年龄都没甚概念了。就连前几天姑姑说要大办,必齐也没同意,她不喜欢铺张浪费的排面。
有人记得就万万足够了。
周恪的上心程度却比姑姑多得多,也强硬得多。
次日他匆匆办理了出院,晌午才过,就到必齐的公司来接她,要带她去个地方。当然头等大事得先去取蛋糕。
蛋糕原本可以要求同城速运过来,可是周恪说,他们去的地方在山里,不方便送到。
索性他们一把带过去。
“山里?为什么是山里?”车外移动的光影里,必齐扭头看身边人。
脱了病号服的周恪一身正装,又恢复平素的精致与城府面貌,额头上还贴着无菌敷贴,医生嘱咐他,近期饮食少油少荤。
于是某人随口胡诌,“山里能野钓到鲈鱼,又大又肥,清蒸着吃也照顾到我这个伤患不是?”
“……”必齐始终觉得他没说实话。
定制蛋糕的店在金融圈,不到半小时,车就开到了。这家店起身于北海道小樽,用得食材也一应空运冷链保鲜过来,是最道地且匠气的北海道风味。
等着取蛋糕的功夫,他们坐在大堂里,周恪时而看手机上的邮件,甫抬头,看到的一幕是,必齐托腮望着柜台前。
一对母女该是也来订蛋糕的,妈妈还没选好样式,囡囡就吵着想吃冰淇淋。
才四岁边上的女儿,哭闹得都起奶嗝了,妈妈依旧没首肯:这么贪凉可还行,吃了你又要咳嗽的呀!
周恪看回必齐,“怎么?”
“没怎么,我也想吃冰淇淋。”
某人自然说一不二起身去买,买回来坐着陪她吃。
好巧不巧那对母女就坐到他们隔壁来,囡囡终究没吃到嘴,就侧身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望着必齐,无比艳羡状。
周恪手在囡囡头上摸了摸,是一个长辈最由衷的怜见目光,出口的话,腹黑又高深,“祝你早日实现冰淇淋自由。”
必齐在边上黑线都掉了一脸。
领好蛋糕出门时,外面炎炎的一个艳阳天。必齐确实如同他说的,吃冰的速度永远跟不上趟,手里的冰淇淋洇化成了一盒半凝半固的冰水。
她问周恪,最真诚的反应不该是给囡囡也买一份嘛?
“陌生人的真诚容易多此一举,且……她保不齐拿到手也要对嘴吹‘热气’。”
如果这句是玩笑的话,那么下一句,周恪却极为认真,他说这个年纪最重要的不是随心所欲,而是,“听妈妈的话。”
等车上路,导航播报目的地,必齐才知道,他们此行是要去扬州一个农家山庄。
山庄毗邻邵伯湖而建,渔民靠水吃水,河鲜应有尽有,春夏秋冬。包括周恪提到的鲈鱼和她喜吃的银鱼。
“以及,那里有最天然最明亮的萤火虫。”
必齐身上搭着周恪的西装外套,属于他辨识度的檀木香味,就包围着她。
听清他的话,必齐心上像倒了五味瓶,仿佛清楚看着自己的魂灵,如何沉沦乃至深陷。
而她别无办法。
“你可以不用这样……”这话是必齐最诚实的想法,她这么多年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她最不需要他专门拨冗来对付她了。
“我们都有自己私有的生活、工作,以及人生。尤其是你。”她提醒什么。
“我的私有就包括你,”周恪侧首看她,再认真也霸道的眉眼不过,
“我就要给你个终生难忘的生日。”
高速公路上,疾驰的视野,橙黄色的晚霞就披着他们跑,绮丽得像油画。
周恪开大窗由风灌进来,夕阳回光返照,像戳破的流心蛋淌了一地的金黄,耀目得必齐睁不开眼,她干脆躲到他怀里。
小憩了一觉。
醒来就已经快到了,天色在深蓝与黑之间过渡,空气里能闻到潮湿的江南。
外面有枕水的人家泛舟而歌,明月与拱桥交相辉映,这是烟雨下扬州最道道地地的风情。
必齐不禁想起一句诗,她问周恪知道否:
天下三分明月夜,
二分无赖在扬州。(1)
“这个无赖是什么意思?”有人明知故问。
“是可爱。”
“哦,那你回回骂我无赖都是在夸我。”
必齐横他一眼,无赖的人且笑,帮她拢住吹乱的长发。不多时,车一路开进山林最深腹,他们到了,周恪牵她下车来。
山庄主人是纪丰泽的娘舅,主家早早在路边候着了,热情地接他们进庄去。
主家是夜同在办酒。乡野人家就爱吃这你来我往的大锅饭,男女老少同聚一堂,热闹得必齐徒生错觉,这像是年节里的团圆饭。
席上周恪担待了几杯,也要必齐不必见外,那娘舅家的姑娘将将喊她小婶呢,她都不应,倒平白生分人家了。
必齐看着他一晚上来者不拒地笑纳所有社交烟、社交酒。主家说这年头农庄生意不景气,政策的原因,不作兴铺张享受了。
周恪也是宽劝他,“慢慢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不济,这话说得偏门点,上有政策下不还有对策嘛。”
三巡才过,周恪跨过条凳起身,牵着必齐先礼貌别过宾主,说带她出去走走、散散酒。
夜里再回农庄的客房歇息。
庄边有条长长的栈道一直修到湖心。星月耿耿的良宵,根本就没有车马喧哗,
只有水车潺潺转动的声音。
湖面上不时跃出个活鱼,又扑通落回去,自在戏水,各得其所。
风吹花周恪手里的烟,他步伐微微沉醉不稳,问身边的人,看到萤火虫了吗?
“看到了。”很亮很醒目。哪怕是他们脱离了陆地在湖上,回首看去,也能望见一处萤火像灯火粼粼地散开。
比城市里的真实且天然,仿佛会生生不息地燃烧下去。
饶是必齐再清楚不过,它们到了秋后,就会逐渐衰弱,直至熄灭。
湖面上漾漾的风,幽蓝天幕像有流星撇下来,四散在他们左右。
必齐一瞬不瞬地看身边人,彼此的步伐从行进到静止,某人也偏头来汇她,风在他鼓鼓单薄的衬衣里,亦如他俯首渡来的话,飘忽又轻盈,“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原本想说她随时准备到此为止的人,看着周恪眉眼徐徐注入到呼吸里,预备的腹稿又顷刻夭折了,终究必齐只告诉他,“谢谢你。”
“就这样?”周恪显然不满意她的答案,“只是谢谢你的话我还不如去扶老奶奶过马路!保不齐还能多个锦旗来。”
他当风孑立在她跟前,身后是汤汤阔阔的湖面,目光幽深也干净,明月就像跌在他眼里,抬手要把烟送进嘴时,必齐忽而踮起脚,捉住他手腕别开烟,也捞他低下头来。
周恪几乎一秒经验地领情,二人交握的手,改他来主动主导,扽着必齐一把到怀里,身高腿长的优势,垂首就攫住了她全部呼吸。
于酒气微醺里,他祝愿她,“生日快乐,小宁。”
不日周恪就要去苏州家祭了,小别在即,外加醉意驱使,又斋了一连快十天,他接下来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潮热的气息与她勾连时,必齐软绵绵的心绪,像云月由不得地被风吹跑。
最后唯有推推他,“先洗澡再说。”
*
山庄的客房是全仿古的客栈陈设。周恪坐在拔步床边宽解领带,等必齐在浴室里洗澡,百无聊赖下去盘弄柜上那根香蜡,
不经意却碰倒了必齐的手袋。
里面林林总总跌出来许多杂物,周恪俯身去拣,看到份文件也不由好奇地乜一眼。
上面赫然写着在日长住的签证条件,得满足有合法稳定的收入这一前提,比如就职、投资或者讲学。
而另一份附件,正是在日本某项目的投资协议。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出自徐凝《忆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