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没有那么虚荣。
她跟着周怿时没有一分一秒图过这些,或者更确切点,她什么都不图。
除了年少时真真切切的那场绮梦,
除了她偶尔会心存侥幸希冀的圆满,
除了周怿给予她逃避现实的港湾,至少是纯粹的、温暖的,
不用她时时刻刻清算着将来怎么还,
不用她日日夜夜警醒这只是恩情,
不用她患得患失地告诫自己:
施必齐,你不过是他们的包袱及责任,他们任何人于你,都只是身外人。
她只想活得简单点痛快点,甚至是,正常点。比如高中时看到那些齐全的一家三口,比如目睹姐姐在簇拥之下的光鲜与恣意,必齐也会饮恨妈妈,恨爸爸,
她辛苦压抑的后果就是,稍一点日光豁开口子晒进来,她就只有急急地去渴求它。
哪怕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万丈光芒化作柄柄攒心钉,
刺穿她魂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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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周恪怎么逼问,必齐始终沉默,更不肯示弱眼泪。
正如她回到施家好久了,也从未向比昀倾诉过。
她觉得不值得托付,犯了那样的过错,说好听点是糊涂,说难听点就是罪有应得。
总之那都是她该受的代价。
她活该一个人度日如牢地受着。
就这样罢。必齐反而感谢周恪知晓了真相,知道她有这么桩难堪,他那么骄傲的人,这无疑是张最好的劝退牌,
“从今往后……”
“少废话!”必齐的话没说完,周恪就暴喝抢白,“你试试看放话一个字,是不是当真就能威吓到我!我现在就告诉你,施必齐,你给我听好了,从前你姑父把你托付给我,是责任也是情分;
但从今天开始,我对你任何的举动,都无关责任也无关情分。更不谈什么狗屁恩情!”
这样你还有要反驳的嘛?
他学着她的冷漠话术,傲慢也无赖:
从今往后如何对你,那都是我自己的事,
周恪如是诡辩道,“施必齐从十三岁起,于我就是局内人,是分内的羁绊。
以后也一样。”
说罢不等她应言,就关照小孙上车,回家。
必齐这才惶惶醒神,跃起身去挣门把,“回哪里?我不要跟你走,周恪,你放我下车!”
他怎么能疯成这样呀?惯性地把她当小孩在教善纠错,当附件般地规训,然后病态地占为己有。
必齐一点不想和他发展成这样,她能假设到他们的结局,兄妹也好陌路人也罢,
再坏再坏都不该是禁脔。
抗议无果,周恪愈发气急败坏,他反正歹人当到底了,全他妈随便罢!
他切切告诉必齐,“我不仅要带你走,还得让你姐姐亲自上门来要人。他们老施家仗着点君子颜面,话总是说得再好听不过,真正关键时刻又他妈一个都靠不住。但凡能有一刻把你当过自家人,当初会甘愿你孤零零地去寄读?
换作施比昀,你看看他们是不是就会这样!
施必齐,你醒醒罢,你替他们着想的同时,一家子早把你淡薄到路人都不如了。这样的恩情亲情,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急火攻心之下的话,很难听也很诛心。
因为周恪全无理智可言了,哪怕他容自己四天的冷静期,厘清所有思绪情绪,摆正必齐该有的位置。
可是当真到眼前,看到这样单薄刮瘦的一具骨皮,多高明的建设都倒塌了。
他没法想象,悉心照拂到大的小孩,那晚在香港该有多无助。
幸亏是没到那步,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他多少懊悔都不够用。
外面仿佛酝酿着火炉般地热浪翻滚。始终固执强撑的必齐,终究在这残忍的发难里,眼泪破防了,
“你说得对,我们早不像十年前那么亲近无间了。或者他们从来没当我是一家人,可这都是人之常情呀,很客观很正常,我也不该拿情分去绑架他们的。”
“周恪你懂嘛?当你真的发现自己可有可无的时候,什么执念都有不起来了,
你知道那都是虚名,除了放弃,别无他法。”
必齐泪眼婆娑地徒手去揩,周恪看在眼里,訇然间,心上一堵墙就塌了。他和当年无二,看不得她的眼泪,也架不住她的脆弱,
他摘下她的手掌握着,唇去到她眼角眉心,仿佛要把悲伤的必齐尽数吞服,
余下无忧无虑的她。
只要她快乐,“你从来不是可有可无的呀,必齐,你是我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