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范城的士兵亦是袁公的士兵啊!”他握住车轼,恳求道,“贼军将败,将军何不说陈容以道理,令他迷途知返呢?”
荀谌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稚伯既如此说,我便试一试吧。”
他的语调听起来温和极了。
当这万余冀州军的主帅穿过后军,越众而出,由身边护卫以长牌相护,来到范城士兵们面前时,双方仍然隔了百步之距。
士兵们出城见到那一地的尸体时,他们几乎都是憋了一股郁气的。
双方征战有死伤是正常的,百姓来不及躲,死个百余人也不算稀罕事。
但这些士兵都是范城人,因而战场上那些惨死的百姓几乎多多少少都与他们沾亲带故,最不济也是个邻居。
因而他们出城时,那股郁气令他们短暂地忘记了胆怯,甚至真的决心同这支兵马进行一番厮杀。
但对面却没有立刻与他们开战,那位年轻将军的出现立刻引起了他们的阵阵窃窃私语。
他甚至也没有质问。
“求救之信,已至邺城!”那位将军高声道,“袁公知贼势大,特令在下前来援救!诸位守城辛苦!正可杀贼立功!”
陈容的瞳孔一瞬间缩紧了!
“我不曾写过信!”他厉声道,“我已许诺,放张孟卓、张孟高兄弟去濮阳!”
荀谌冷笑了一声。
“子储何以这般执迷不悟,”他说道,“你看一看你身前的兵卒,他们何辜?”
他伸出手去,指了指地上那些尸体,“生民又何辜?!陈令长若早将他们留在城中,静待援军,岂会有今日之局?!”
士兵们又开始窃窃私语。
那个年轻英俊的将军还在继续说下去,他的言辞从严厉又渐渐转为了温情。
“我今率军至此,一为退张氏二贼,二为援救满城士庶!待剿灭贼军,亦当赏功罚过!诸位若追随袁公,自然有功,若追随陈容,不仅诸位是罪人,家眷亦危!”他的声音逐渐变得痛心疾首起来,“如何决断,诸位当三思才是!”
营寨上空的烟越来越浓了,甚至不断有士兵翻出栅栏,想要跳下河去,爬到河对岸。
但栅栏下面挖了深深的壕沟,里面布满尖刺,越不过去的,便只有声声惨叫!
这座营寨之所以能坚持这么久,完全是因为主持修建它的人坚持着将它修得极其坚固,哪怕一部分士兵溃败,剩下的还可以在重重防御工事下继续作战。
但随着冀州军不断推进,溃败的士兵越来越多,坚守的则越来越少。
要不了多久,整座营寨就会被彻底推平,活下来的士兵十不存一,而那些囤在此地的辎重粮草,都会被付之一炬。
——但这关东郡人什么事呢?
如果他们为了这座外来人的营寨去攻打冀州军,先不说他们救不救得下来,就算救下来了,就像对面那位将军说的,难道袁绍还能坐视不理吗?
这些士兵犹豫着,悄悄地向后退了一步。
军官没有吭声,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甚至连那几名小军官也跟着后退了一步。
他们的令长此刻骑在马上,看神情也矛盾极了。
当然,他无论相貌还是气度,都不像一个武将,连这座营寨也是二张恳求很久之后,他才犹犹豫豫地同意的——这位令长,原本就是这样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啊。
因此当他策马向前时,无论是县尉还是士兵,都在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想做些什么。
陈容拔出了腰间所携的长剑。
荀谌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了惊骇的神情,身侧的长牌兵立刻上前一步,将他护在其中,两旁的十几名弩手立刻拉开弩机,将眼睛凑在了望山上。
“陈子储!”荀谌厉声道,“臧洪背弃仁主,你原非他同党,今日竟欲与他同死么?”
马蹄越来越急。
那个出身寒微,相貌平平的无名小官甚至连甲也未穿,就这样一身高冠博带的打扮,拎着一柄长剑,姿态几乎可笑地冲了上来!
荀谌愣住了。
“将军!”身旁的亲兵急切地提醒了他一声,“杀不杀?!”
他是可以活捉这个人的,这是个义士,因此不该死。
但荀谌在那一瞬间又清晰地明白,他下达什么命令,结果都是殊途同归的。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当一排弩手向着疾驰而来的范城令扳动悬刀时,不知何时,范城的守军不再后退了。
战鼓声声,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激昂!
如滔滔东去的黄河水,又如那一腔蓬勃的英雄血!
那些士兵们终于拔出了武器,跟着他们令长的脚步,冲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