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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1章 第三十三章

春风徐徐, 自南向北,吹拂过中原大地,轻柔而耐心地将新芽催发, 泥土里的麦苗也渐渐显露出来, 于是走在土路上的商贾旅人也终于可以停一停脚,赏玩几眼这迟来的春景。

但东郡的春天还没有来。

城墙内的树枝上抽出了几片绿叶,却欠缺雨水的滋润,让它继续生长, 于是有人挑了两桶水经过时, 说不定就会停下来, 舀一瓢洒上去。

今年年景不好,说不定要旱哪。

有城外避难而来的小地主这样评论道。

那外面的田地怎么办?

田地?旁人立刻便嘲笑起来, 外面哪里还有田地!

城外有三层壕沟, 三层拒马, 这些壕沟与拒马都是在去年秋天便布置好的。袁绍来了之后, 派人将壕沟填平,但冬天挖土极难,白日里填土, 臧洪便派人夜里出城将土掀出去。

拒马也是如此, 袁绍派人去烧,臧洪便派人去修, 也不知他是早有反心, 提前在城中攒了打量的土木石料, 还是坚壁清野工作做得好, 附近的树木砍伐之后都拉进城中了呢?

但不管怎么说, 城中之人讨论得没错, 登上城楼往外看一看, 根本看不见田地。

他们能看见的,只有灰褐色的栅栏扎成许多营寨,以及营寨中连绵不绝的帐篷。

那些不曾染过色的灰帐篷一顶接一顶,营寨一座接一座,它们实在太多了,多得让人看不到边际,于是城外就成了冰封千里的荒原,没有春风,没有绿意,只有一面面长短不一的旗帜在营中飘扬,在半空中飘扬,仿佛招魂幡一样,在守军的眼睛里飘飘扬扬。

手握这样一支军队的人,世上怎么可能还有人堪为敌手呢?

许攸的确是这样想的,因此当他看到被军士送进来的俘虏时,他几乎是惊讶的,但在惊讶之后,很快用细布帕子将鼻子掩住了。

“给他洗洗,”他厌恶地说道,“你们也该有些分寸。”

军士们立刻将那人拉远了些,提了两桶河水,将身上的血迹冲洗下去,河水冰冷刺骨,那人却一声不吭,好像死了似的,于是许攸又忍不住皱了皱眉。

洗过之后的俘虏还是看不清面目。

许攸虽心术不常往正地方用,但他能在冀州这么多谋士中卷出一席之地,足见还是有他的本事的。

他记忆力极好,尤其对于同僚们身边有什么人来往,几乎可以说过目不忘,都能记下来当做打小报告的材料。因此他原本想着可以从这个俘虏脸上找到一丝蛛丝马迹,识出他是什么人,再撬开他的嘴。

……但俘虏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看不出长相了。

他只能叹一口气,“臧子源能派你出城,足见他器重你。”

俘虏没有吭声。

要不是骑兵们抓捕他时,听到他与同伴们大声呼和,他简直可以当个聋哑人了。

“你待你的主君这样忠心,我很佩服,”许攸斟了一杯酒,递给他,“行啦,我与你家主君也有故友之谊,你纵为他着想,也不该这般倨傲吧?”

俘虏眼中闪过一丝迷惑,犹豫地看着许攸手中的酒,似乎不知道该不该接。

许攸便将酒盏塞进了他的手中。

“袁公雄踞河北,有百万之众,小小一个濮阳城,他何必围城至今,不曾硬攻?还不是爱惜臧子源之才?”许攸笑道,“臧子源遣你们出城求救,却不知向自家主公低头,他自己愚直也就罢了,岂不连累你们也跟着受苦?”

俘虏将要送酒入口,听了这话,忽然又将酒盏放下。

许攸见了,心中一喜,“你且告诉我,臧子源究竟向何人求救?”

那个骑士抬起了眼睛,望向了许攸。

他在护送同袍逃离时大声嘶吼,现下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因此声音很轻,但还是十分清晰:

“我主出仕为汉臣,在野为汉人,纵死亦为汉鬼,”他说道,“袁氏兄弟觊觎神器,我主肝脑涂地,亦不能从此无道之主!”

他刚刚说完,突然便暴起一头撞向了门口守卫手持的长戟!

守卫躲闪不及,本能地挺起长戟,攮了进去!

帐门处一片惊呼。

许攸站在帐中,听门口处的纷乱嘈杂,心中觉得烦闷极了。

他知道臧洪素有忠义节烈之名,因此城中士庶待他也许十分客气。

这样的地方官并不少见,但围城是不同的。

围城是令全城老小性命都绑在统帅一人身上的生死大事,城中世家豪强再如何客气,未必就肯跟着臧洪一起去死,因此他们只要有机会,总会想方设法从多个方面下手,比如劝一劝臧洪,比如买通守军,比如悄悄出城,甚至里应外合。

但围城至今,臧洪数度打开城门,修补拒马,重挖战壕,城中一直都不曾有什么变故,安静极了。

——到底是东郡士庶老幼就一心跟着臧洪求死,还是臧洪用了什么办法稳定民心?

——他虽出城求救,但天下间哪里有人能击穿袁绍的包围圈,解濮阳之围呢?

——况且时逢乱世,天下有的是落井下石的小人,有的是轻狡反复的无义之辈,哪有人会冒着身死族灭的风险来此救援?

夏侯惇平静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并州人。

他身材高大,皮肤黝黑,举止有着武将特有的粗鲁,但与他交谈时,目光并不躲闪,也没有偷偷摸摸。

作为一个叛主之人,魏续不该这样镇定,就好像他在算计出卖的不是他跟随十余年的主君,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甚至是一个仇人。

夏侯惇忽然有了这样的想法,然后觉得惊异极了。

但当他问出这个问题时,魏续却没有顺着他的思路回答。

“我就是想要并州军,”他的上身前倾,带点迫切和贪婪地说道,“将军若能与我联手除了吕布,由我来执掌并州军,我必为曹公肝脑涂地!”

坦然又无耻,视君君臣臣这些最基本的道义为无物的态度,令夏侯惇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你之前说,吕布在秘密谋划什么对曹公不利的事情,有眉目了吗?”这位独眼将军决定将话题继续往下引,“曹公素来是个赏罚分明之人,将军若有功于曹公,他必不会忘了将军的。”

这个相貌粗糙的武将鼻翼忽然抽动了几下,脸上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笑容:

“他什么都信我,什么都同我说的!他说最近有一件大事,想要办成,得先说服小皇帝!”魏续说道,“他必是想对曹公不利,因而才想在天子身侧进谗言!”

夏侯惇平静地看着他,“然后呢?”

“然后,然后吕布又说,小皇帝是个优柔寡断,很难说服的人,要是小陆在就好了……她总有办法的。”

夏侯惇皱起了眉。

不知道是并州军的武将都这样,还是只有吕布身边这几个如此,但夏侯惇听惯了刘晔郭嘉程昱荀彧这些文士清晰有条理的言辞,现下同魏续说话就很感觉有些痛苦。

……或许陆廉是个机敏而擅言辞的人,因而才得吕布和魏续这样看重。

……但她当初出使鄄城时,也没见有什么翩翩风度,辩口利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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